三十八
对方告诉她说:
“你妈妈不想让你伤心,也知道你会害怕,让我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但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发现,妈妈知道你一定会惊慌害怕不知所措,她给你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是你生身父亲的电话号码。”
解一粒说:
“妈妈留下什么话了吗?”
对方说:
“她留下了遗言,叫你不要回来,你回来什么事也做不了,徒添悲伤,到时候没有人安慰和照顾你,她反而更不放心。”
解一粒说:
“哦,我现在没有钱,没法买机票,我回不去。那就麻烦你们帮我把我妈妈葬了吧!”
对方问清她的电话和地址之后,说马上把妈妈仅有的一点遗物给她寄来。然后说:
“我猜到你只有没钱时才会找妈妈,所以,我给你寄一些钱,这些钱是平时你妈妈帮我的,她从来也没有讨回,现在帮一帮她的女儿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也不可能再多给你钱了,你要自己学会生活,要不你妈妈怎么放心呢!”
一粒害怕极了,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谁能帮助她呢?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一个人面对世界,她当然知道人总是会死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妈妈也会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
她很快就收到了妈妈的遗物,值钱的东西当然十分有限,但是有两大本日记和相册,相册上都是自己的照片,从出生的第一天直到出国前的最后一天,全都有妈妈的文字说明。
那两大本日记,有一些记载了妈妈一生中的大事,那里面就有妈妈当年唯一的恋情,也有关于爸爸的详细情况以及爸爸愿意承认她,并给了她名字的那封信。另外的部分,大约有二三十处,则覆以白纸,并用胶带层层包裹封了起来,白纸上书写着:
“吾儿,如欲保命,切勿拆封。”
一粒觉得如同侦探小说、警匪片一样,太刺激了,哪有不拆之理?其实只要是人,没有不好奇的,别说不解世事的一粒,换了谁,原本不想看的,见了这几个字,也是一定要拆开看看的。好奇害死猫,连九条命的猫都如此,就算死,也得死得明白不是?于是她拆了几处,根本看不懂,便失了耐心,并没有全部拆开。回过头来,仔细阅读关于自己身世的部分。
尽管不认识、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爸爸的存在,但是为了生存,她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并且告诉他说:
“我叫解一粒,不是谢谢的谢,是《水浒传》里解珍、解宝的解。”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说:
“我知道。”
一粒这才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妈妈死了!”
爸爸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爸爸,他有自己的太太和儿女,也有自己的事业,一粒和爸爸并没有任何约定,但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都不提他们之间的关系,爸爸为一粒在他的公司安排了一个工作,为她取名叫sherry(雪莉)。爸爸的公司员工不少,所以并没有人太在意一粒的出现。但是不久由于她经常出错,不是她不聪明,实在是娇气得厉害,并且明显缺少经验和能力,她不仅不会工作,甚至常常是连自己个人的事情都不会处理,加上她是如此年轻又漂亮,各种流言就都出来了。
终于有一天,爸爸把她叫到办公室,对她说:
“我知道,我是有责任照顾你的,但是你妈妈把你宠坏了,你需要学习照顾自己,学习生活,更需要学习工作,你的确不适合留在我的公司里做事,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笔钱,你很聪明,需要的只是学习和历练,你还是回到学校里去读书吧!”
一粒说:
“那我的绿卡怎么办?”
吴正豪说:
“这件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你的出生证明上,没有我的名字,我其实知道你是我的孩子,可是没有办法证明,移民局是不会相信的。你现在还是使用学生签证好好读书,等你毕业有了学位,我一定帮你想办法,办职业移民也可以。”
爸爸还是高估了一粒,不会生活、不会工作的她,同样不会理财,以为钱是花不完的,每天课后和周末她都和几个从中东来的同学,一起出去吃喝玩乐,有一位中国留学生对她说:
“那几位家里都有油田,那些采油树每天都会有黑色的钱流出来,你千万不要和他们比消费。”
一粒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她又发现自己的账号上快没有钱了,这才惊慌起来,她知道不能再去向爸爸要钱了,于是哭了起来。她的一个玩伴,叫做安东尼的对她说:
“有什么可哭的呢?从今以后和我一起生活,我养活你不就行了吗?”一粒真的就跟他同居了。
安东尼高兴的时候,对她很好,两个人有吃有玩有唱歌。一粒找回了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再也不用操心,再也不用害怕了。可是后来才发现,安东尼稍不顺心,就拳打脚踢,而且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一粒虽然痛苦却又离不开他。他经常会到外面和别的女人混,开始的时候,一粒也表示过不满,但得到的都是一顿老拳,一粒也只有忍了、认了,因为安东尼是她唯一的钱包。一次安东尼碰上了一个印度美女,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回来。一粒的信用卡上已经没有钱可用了。没办法,只好去找爸爸,到爸爸办公室的时候,爸爸不在,说是开会呢。她就翻爸爸的包包,没有找到钱,找到了保险柜的钥匙,打开一看,有现金,她拿了几捆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个案子不复杂,门卫的记录、保险柜上方的录像,完全没有悬念。一粒被逮捕了,罪名是盗窃。一粒拿的是公司的钱,无论怎样,好像也无法洗脱她的罪名了。吴正豪心里明白,一粒一定是实在没钱了,才会如此行事。他把一粒保释出来之后,请公司的法律顾问出面,解释说,是他自己有一笔急需付清的款项,因为开会走不开,请一粒帮忙办。然后自掏腰包把这钱补上了,至于后面要如何面对老婆,他说不用一粒担心,说实话,一粒也压根不担心。
“陶小姐,桑小姐,你们都是大姐姐,拜托你们照应一下一粒,一定要教会她自食其力。”吴正豪看了一下居住环境,觉得几个姑娘都很好,就替一粒交了半年房租和伙食费,对一粒说,“你拿公司的钱,我已经替你还上了,这个事就算了了,不会再追究了。如果你省着花,这笔钱够你用一阵子了。我希望你从此好好生活,好好读书……”
一粒打断了爸爸的说教:
“爸,我不想读书了!”
吴正豪严肃地说:
“那你就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一粒嘟着嘴说:
“我怎么找工作啊?”
“没关系,吴老板,我教她!”陶井台说。
一粒立刻笑了,推着吴正豪出门:
“好了,没事了,爸爸,你走吧!”
“这下好了,这个家里,五个失业人士!”吴老板走了之后,约瑟芬说。
“你不算!你已经有了‘简约生活’了!”刘敏芳说。
正说着话,萨利给桑可儿打来电话:
“你们餐馆没了,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桑可儿说:
“暂时没有什么事做,可能还是在家做菜,送外卖吧?还没有商定呢。大哥有事?”
萨利说:
“我的公司最近在扩展业务,你嫂子想做北美华人创业丛书,组了一个班子,采访、写作、编辑工作量很大,你能不能来帮帮她?”
桑可儿说:
“我最近在找陆凤霞,遇到了这么大的灾难,她一定很难,我想找到她帮帮她。”
萨利说:
“不冲突,有了这个机会,可能更方便你打听消息呢!”
桑可儿说:
“我想想,明天答复你。谢谢大哥!”
萨利说:
“不客气!明天过来公司谈,我告诉你嫂子,让她等你。”
在洛杉矶某高级酒店,一位女客入住,她在柜台询问:
“请问,怎样可以帮我找一位临时助理?”
柜台服务员问:
“您需要什麽样的助理?”
女人说:
“什么叫什麽样的助理?”
服务员说:
“噢,我的意思是业务助理、生活助理还是其他的什麽。”
女人说:
“啊,我需要一位可以陪我旅行,兼做翻译的。”
服务员说:
“那就是类似导游的?”
女人略想了一下:
“也不完全是,还希望能帮助打理生活的。”
服务员说:
“这样啊?那你不如在报纸上登一则广告。”
“好!谢谢你!”女人说完,转身离去,嘴里嘟囔着,“问了半天,以为你真有人呢!登广告,我还不知道登广告?说了跟没说一样!”
女人回到房间打电话:
“要让她毫无察觉的来,我只能登广告,让她自己应征前来。”
“你怎么保证她一定会看到那则广告,一定愿意前来呢?”对方问道。
女人说:
“这个我可保证不了。”
对方说:
“那可不行!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她弄到你的身边!”
女人撇撇嘴说:
“好吧!我想想办法!”
一粒精心地打扮,一出房门,迎面碰上了高水:
“丫头,你吓了我一跳!”
一粒说:
“怎么?我不好看吗?”
“好看,跟仙女似的!不过这不像你小女孩的做派,倒像风月女郎了!”高水实话实说。
“高水,你会聊天吗?怎么说话呢?”刘敏芳说着从厨房出来,看见一粒,也吃了一惊,“哎呦,小阿粒,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谁教给你的?”
一粒说:
“我妈妈!她过去可是我们全城最美的女人呢!”
刘敏芳说:
“那是你妈妈!她是成年人,你是小孩,不一样的!”
一粒不服气:
“谁说我是小孩?我18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是啊!咱们阿粒是成年人了,不过,你打扮成这样,去干嘛?”约瑟芬正要出门去上班,提着包包走出来。
一粒说:
“我去应征!”
“你找到工作了?”陶井台三下两下从房间里跳出来,“是什么工作?”
“你不是说让我在报纸上看征人广告吗?就是这个。”一粒把报纸递给陶井台,“昨天我听了你的话,就出去买报纸,就在那边广场,有一家书店,也卖报纸的,我去问,找工作的广告,哪种报纸最好,店主说,《世界日报》最多。我就说买一份,旁边有一位客人说,他只看新闻,不看广告,就把广告部分给了我,还特别指导我如何找工作呢!洛杉矶好人真多!”
“陪伴?”陶井台看着那广告,“啥叫陪伴啊?这是正经工作吗?”一边说着一边叫,“可儿,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工作?”
不容桑可儿出来,一粒一把抢过报纸:
“我给了你干涉我的权利吗?你有对我说三道四的资格吗?”
陶井台一下子被噎住了。只是看着被她叫出来的桑可儿。
解一粒先声夺人:
“可儿姐,你说,你们都叫我找工作、自食其力,我找一个工作,你们又这个态度,什么意思嘛!”
桑可儿看了看浓妆艳抹的一粒,又看了看报纸的广告:
“一粒,你年纪小,大家是关心你。出去找工作,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要记住,保护好自己。好了,高兴一点,祝你顺利!不光是对方挑你,你也要挑对方,感觉不对劲,千万不要勉强,赶快回来!”
一粒说:
“可儿姐,你去哪?”
桑可儿说:
“我去萨利的公司。”
一粒一拍手:
“那我搭你的便车,你送我到那里,回来的时候,再带我回来呗!”
桑可儿说:
“好啊!”
“这样最好,可儿也可以给丫头把把关。”约瑟芬说。
按照电话中给的地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需要陪伴的客人的住处。是一家颇为豪华的酒店。一粒说:
“可儿姐,你先走吧!我上去了。”
桑可儿说:
“你确定不要我陪你吗?”
一粒说:
“确定,我不希望人家觉得我还没断奶呢。”
“好吧!过一会我办完事来接你。”可儿说。
看着可儿离开,一粒才走进大堂。找到房间之后,她暗暗祈祷上帝保佑,希望这个客人不要太难看,希望他的脾气不要太坏,这样我这个月才可以过得比较轻松,起码不会太难熬。向上帝祷告完了之后,她又记起妈妈经常念佛,就又双手合十念了起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才举手敲门。
门里的女人,这两天已经拒绝了十多个前来应征的了。昨天帮忙的那个人说,已经把报纸亲手交到她手里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上钩。因此也在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开了门,那个女人看到了门外的人,心里一喜。
“怎么是个女的?”一粒想,于是问, “请问你是不是姓张?”见她点了点头,“我是来应征陪同的。”
那女人温文尔雅地说:
“请进来!要喝点什么?”
一粒摇了摇头说:
“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请带我去见你的客人吧!”
女人说:
“什么客人啊?”
一粒说:
“你不是登广告要找陪同吗?我就是应征陪同的,你把我交给客人就行了。”
那女人说:
“我就是你的客人。”
“你?我不要女客人!”一粒心里暗暗的生气,“对不起,你另请高明吧!”
“小姐,你不能走!我付你5000美元的定金,一个月后你还可以得到尾款,7500美元,如果我们有缘的话,我会给你更多的钱!”女人急忙说。
一粒一下弄懵了!
“这女人!”她想,“我没有办法,这钱诱惑力太大了!要表示自己有骨气、有原则,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嘛。”所以就软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她是那么可怜自己,为了钱什么都干,现在要来给女人当陪同小姐了。女人见她安定下来,松了一口气:
“那,这麽看来,你是愿意合作了!好吧,我们安排一下你的工作。凭直觉,我觉得咱们有缘,能处好,你怎么想?”
一粒没什麽好气地说:
“我?我拿客人的钱替客人服务,谈不上什么缘分吧?”
女人并不生气: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湘琴,上周以前我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现在是一个穷寡妇了,要啥没啥了!要说有的,就是年龄倒是有一大把,可是离死呢,又太远,往后的这几十年怎么过,我连想也不敢想,就只好想想现在怎么玩了。我不懂英文,所以要找一个人来陪我,原来希望最好能有一个男孩子。不过你来了,我觉得也不错。你的工作呢,一来是个伴,二来当翻译,就是跑跑腿、当当翻译和导游,钱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乖乖听话,腿勤、嘴勤、手勤,我是不难相处的。你以后可以叫我张妈妈,也可以叫我张阿姨。随便!”
这番话真让一粒喜出望外,真没想到,只要陪一个半老的女人旅行一个月,就可以赚到1万多美金,这也太美了!自己沾光游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钱赚。她跟着解芳芳长大,耳濡目染,自有一番风情万种的韵味,加之年轻活泼,既古灵精怪,又乖巧无比,外貌十分俊美,很容易讨人喜欢。她立刻做出了乖乖女的样子,在房间里忙了起来,收拾这个、收拾那个。只是能力有限,好像越收拾越乱得没有章法了。只是哄得张湘琴开心,但是张湘琴心里始终在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出来:
“你这个女孩儿,我在哪一定见过的,看着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一粒说:
“我叫sherry!”
那女人摇摇头:
“还是想不起来。”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桑可儿来接一粒回家。一粒说:
“可儿姐,我不回去了!我要陪张阿姨出去旅游一个月!”桑可儿看到张湘琴,年纪在五十上下,衣着极是讲究,脸上虽有倦容,但是很有些派头。只是脸上有着礼貌的微笑,眼睛却全无笑意,倒透着一丝丝寒气。但无论怎么说,一粒陪一位阿姨旅游,总还是听起来不错的。于是嘱咐一粒几句,又对张湘琴说:
“小解年纪小,不周到的地方,拜托您多教教她。”便告辞了。
吃过晚饭以后,张湘琴说:
“按说,我该当另外给你租一个房间,可是我手上也不是那么富裕,你就和我住在一起吧,咱们俩也比较亲热,好在这是套房,你可以睡在外面沙发上,也算是有一点隐私权了。好不好?”
一粒想,自己没得选,看看那沙发,委实不小而且柔软,自己娇小,睡在那上面,与睡床区别不大,再说也要看在钱的份上嘛,于是就说:
“行,我听你的,你是老板。”
张湘琴说:
“你别叫老板,叫阿姨好了。”接着,她说,“今天晚上咱们俩哪儿都不去,就把日程定一下。你呢?帮我参谋参谋哪里好玩,只要你讲,咱就去。痛痛快快玩儿上两个月,这辈子也就值了。”
一粒好奇地看着张湘琴:
“你说值了,是什么意思?”
张湘琴说:
“我还没想好呢,我是没钱也没本事,只有一件事想干。”
一粒问:
“干啥?”
张湘琴说:
“报仇!”
一粒看着张湘琴冒寒气的眼睛,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