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及笔者近来在温哥华的奇遇,还要从美国北卡万人小城说起。
那时,要去一家大医院做机器人内窥镜大手术,主刀医生号称是本州第一把刀。
好不容易约上了,麻烦却来了——医院说,因为做手术要全麻加镇定,人会“睡着”,而“醒”来时不是完全清醒,所以必须要有人开车将我送回家。
我说,那能否叫一个Uber司机来接我?
医院回答:不可以,这个送你回家的司机必须跟你认识,出租车司机或网约车司机都不可以。
我一听,马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这里我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谁来帮我呢?学校里倒是有同事。在中国,麻烦一下同事肯定没问题,但是在美国这里,人人都戴着一面“文明”的面具,一见面都会点头微笑、寒暄几句,但是永远不会深入下去。他们没有一点兴趣来更多地了解你的故事。你如果出版了新书发邮件分享给他们,十个有八个不会理你,剩下的两个会简单回复一句“祝贺”,而且没有感叹号,就一个句号而已,人工智能解析说这是对你的成就缺乏热情的表现(lack of enthusiasm)。
生平不爱麻烦他人,但是担心好不容易约到的手术就要被取消,还是硬着头皮去麻烦系主任。久经沙场的他颇有外交辞令地道:“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我如果能帮上你,我会感到无比荣幸,但是,......”。
只听他说了一个“但是”,心乱如麻,下面的话我就没听进去。
他还算不错,又去发邮件问了他的顶头上司,那是个东南亚人。之后他兴致勃勃地给我发来邮件,说他的顶头上司听了后十分关注,承诺学校会不遗余力帮助它的员工度过难关。并嘱咐我给他的上司直接发邮件,以便确认细节和时间。
当晚我心里感动不已,热泪盈眶,赶紧发微信跟国内的亲友分享这暖人心脾的时刻。他们一个个道,啊,美国,多么人性化的社会!美国的大学,多么爱惜人才、重视员工!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然而,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还有数日就要到我要做手术的日子了,我发邮件去问那个东南亚的领导,他竟然一无所知!说:学校也不知该怎么帮你,你还是需要去问问人力资源部。于是他又发给我人力资源部的电子邮箱。等我发了邮件,又无人回复。
皮球踢来踢去,算了,我不再麻烦任何人了。这世界靠谁都靠不上!只有钱能考得上!最后还是找了一家“慈善”机构,前后花了七八百美元(术前检查加手术一共跑了三趟),请人专门开车来陪我。
这期间,有人告诉我:生活在异国他乡,没有新朋友不可以。人岁数大了,只愿意和老朋友保持沟通,而没有结交新人的意愿,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一个朋友也没有会很麻烦。她是纽约人,刚搬到北卡夏洛特周围的小镇时候也是孤身一人,但是久而久之扩大了朋友圈子,生活也就安定了下来。她向我推荐了meetup.com网站。
我当晚就上去查看了一番,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早听说这个网站?和其他交友征婚网站不同,这家网站是把有共同志趣、爱好、价值观的人聚集在一起,浅交或深交、友谊或婚恋,师长或学伴,都不拘一格。不像交友征婚网站,人们都在审视、观望、矜持、防范、猜度、做戏,你可能短信聊个大半年都见不到真人。
随即我就注册了meetup账号。因为在这异地他乡毕竟是临时过渡,而长久之家坐落在大温哥华地区,所以还是选择了大温为基地,并可以辐射到周边的美国华盛顿州。
选择兴趣爱好,虽有很多,但是我对“出世”比对“入世”更有兴趣,因此选择加入了一大堆神秘未知事物的兴趣小组,包括UFO、外星人、通灵、塔罗牌等等,此外还有餐饮、电影、野营、语言交换、散步遛弯儿等等。
事实证明,“入世”的小组都偏平庸,不对胃口,可谓浪费时间。“出世”的,则汇聚来一批稀奇古怪的各种人才,向我打开了一个以前不为我熟知的世界,一下子结交了一大批与众不同、个性独特的人。他们包括——
西雅图的一个塔罗牌老太太,每周三中午在ZOOM上汇集一批塔罗牌爱好者,畅谈图片和符号的象征含义。我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是我读过瑞士心理学家荣格关于“原型”的论述,所以参加该小组可以有幸了解到塔罗牌解读人生的奥秘所在。
俄勒冈一位台湾出生、早年迁居美国的女士,65岁上下,精通星相学、数字学,总招来一批神秘学爱好者,其中居然还有从事高科技生化工程研究的理工男女,业余时间痴迷于星象和塔罗牌预测。
温哥华的UFO和外星人小组,因为是本地的,所以线上线下聚会参半。参加了数次,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当然,这里是好的意思。
组织者便是本文要隆重提及的布莱恩。初次见到他还是在ZOOM上,感觉此人有些与众不同,形象颇似UFO和外星人传说中的黑衣人(Man in Black)(下图)。
参加他策划的几次线上线下活动,两次线上是请来的号称被外星人绑架过的接触者自述,另外两次是印度后裔灵媒介绍她曾与外星高级生命沟通,还有一次是中国女移民催眠师讲述进行催眠后客人回忆起前世曾来自外星球,还有一次是一号称是UFO研究者宣称火星、水星上有文明存在。虽然我一律都不敢苟同,我还是保持开放的头脑,批判性地去听取每个人的陈述。
我有一个我周围很多人不具备的优点。那就是别人只爱听他们已经相信的;对于他们不信的、跟他们的信仰、知识储备、价值观相悖的,就毫不问津、避之不及。我则是兼容并蓄,多元齐下,三教九流什么人的见解都愿意听听,但是并不等于我就轻而易举相信,我会有我的独立思考与判断。对于我来说,这个人说的什么不重要;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会如此坚信他的说法,又如何自我辩护,其实更有意义。
几次观察布莱恩,发现这还是一个有常理、有头脑、有客观判断能力的正常人。他1959年最后一天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尼亚加拉瀑布附近的一座叫圣凯瑟琳的小城,父母是来自荷兰的移民。父亲是个工程师,知书达理、一表堂堂(下图)。
新婚燕尔,父亲就说服新娘和他一起移民到加拿大。二人落脚在尼亚加拉瀑布附近一座叫圣凯瑟琳的小城。随后数年,二人在六年中先后孕育了五个子女,布莱恩是最小的一个(下图)。
二战之后的荷兰,百废待兴、经济萧条,而加拿大因远离欧洲战场,富庶安宁,再加上加拿大派军从纳粹德国铁蹄下解放了荷兰,荷兰人对加拿大有与生俱来的好感,所以那时候荷兰移民选择加拿大落脚的有不少。
时过境迁,今日荷兰可是发达国家的发达国家,从多个指标均远超加拿大。比如2023年-2024年,荷兰人均GDP是62500美元,而加拿大是53500美元。论生活质量排名,荷兰属于“极高”,而加拿大是“高”。荷兰的基建在西欧发达国家首屈一指,超过德国、法国、英国,而加拿大的基建远远逊色。论社会治安指数,2024年-2025年度,满分一百,荷兰得分是73.7,而加拿大仅得分54.8。
据布莱恩说,他母亲对移民加拿大后悔不迭,认为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时至今日,荷兰人几乎没有人有意愿移民加拿大,恰和印度人相反。
布莱恩为自己的生命而感激家庭的天主教传统。这是一个殷实的中产阶级家庭,少儿时期的布莱恩深受父母的影响,对宗教、哲学、心理学、科幻小说都有浓厚兴趣(下图)。
青年时期的布莱恩,从布洛克大学辍学,20岁时移居西海岸的温哥华。一天,他父亲在苏联莫斯科出差,布莱恩和朋友偷开父亲的车逃离安大略,奔向人间天堂温哥华。
彼时的他对温哥华几乎毫无认知,只知道西部正蓬勃发展。他们时而住在桑德贝青年旅馆、时而在萨省草原上搭车、时而在落基山深处睡在车中度过月夜,最后抵达温哥华盖斯镇,后住进堪比酒店。
当时大温失业率仅6%,不像安省人那样忧心失业。二十岁时的他在温哥华开启新生。经过打拼,他成为一名金融规划师,售卖投资基金和保险。
在温哥华,他的室友建议他们一起上一门佛教心理学课程,于是他们去了达玛达图佛教禅修中心(Dharmadhatu Buddhist Meditation Centre),它是由钦哲·创巴仁波切(Chögyam Trungpa Rinpoche)创立的。他很快就与这些教法和禅修练习产生了共鸣。三个月后,他皈依佛教;一年后,辞去了干了八年的工作,搬到了美国佛蒙特州创巴仁波切的地区中心——Karme-Choling,免费居住,每天工作五小时,禅修大约五小时,还经常参加各种课程。
再后来,他决定前往尼泊尔和印度修佛,那里有着藏传佛教的“大本营”。考虑各种现实因素,他来到泰国,在那里做了四年和尚(下图)。其间还前往尼泊尔加德满都、印度达兰萨拉修行。
回到加拿大温哥华之后,当地正巧有一股佛教热,他很快在温哥华教育局谋得教书职位,一干就是17年。此外还在温哥华各处弘法,举办课堂教学和周末禅修营,传播佛法长达二十年,授课人群超过15000人。
2006年,他接触YouTube,开始涉猎UFO、阴谋论和幕后掌权者这些话题。到2012年,他在温哥华开办了有关“新世界秩序”的课程,并在BitChute上传了此类内容的视频,以及数百部与佛法和禅修课相关的视频。
到了2022年,他的兴趣转向传播有关外星人介入推动人类进化的议题,且在meetup上开通了温哥华UFO兴趣小组,几乎每周都举办一次讲座,线上线下并行。
2025年五月,我参加了他们在温哥华商业街社区图书馆举办的一次讲座,主讲人是从事催眠回溯的一位北京女士,此人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移民前在北医三院任职,讲了客人在催眠状态下回溯自己前世来自外星球的案例。六月又参加了他们在高贵林市某咖啡馆举办的讲座,主讲人是印度旁遮普后裔,自称是灵媒,可以和外星人沟通。在座的人基本都彬彬有礼,谈不上迷信苟同,也无人质疑反驳,一个个都客客气气,至于回家后他跟家人或亲密好友怎么说我们不得而知。
两次线下活动后布莱恩快人快语,留下手机号,并盛情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盛情邀请了许久,终于找到合适时间去拜访了他的住所。那是温哥华东区一个简易老旧的单身公寓,顶多二三十平米见方,厨卫极其紧凑,宛如学生宿舍;无甚家当,一切从简,乍一看真感觉此人过着出家人般的生活,可谓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客厅与卧室一体,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佛像,还有两尊外星人头像,一个是小灰人,一个是螳螂人,据他说是一位朋友亲手制作。一张床便几乎占据了一小半空间,貌似没有床垫,只有床褥,床上只有一个薄枕头,感叹这位从小生活在荷兰移民、中产阶级殷实家庭的子弟退休后竟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床单和毯子随意摊在床褥上,上面还趴着一只古灵精怪的黑猫,以警惕的眼神打望着宝宝,而宝宝却对它不感冒,一进门就喝起了猫碗里的水,里面飘着猫毛并在灯光下反射着油花,然后又嗅起了猫食。那股鱼腥味似乎对宝宝颇有诱惑力,嗅了半天居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口气吃了大半。
人到无求品自高。
回顾布莱恩的一生,那可真是精神追求远超越了物质欲望——睡,仅一床一枕即可;吃,随便压压饿足矣;其余时间便是守着他的大屏幕电脑阅读、写作、组织meetup聚会。这些日子正赶上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因挪用公款、包养情妇等丑闻落网。同样佛门子弟,这一中一西两个世界,对比鲜明。
他兴致勃勃打开一面柜子,取出他曾经的出版物来(下图)。我粗略翻翻,主题、结构、文法、词汇,都非同小可,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大学本科辍学者的作品,可见此人如饥似渴的求学精神和博古通今的治学才能。
离开他家,我们乘坐天车去高贵林与他的中国女朋友汇合。
他的女朋友刘女士来自贵州,是从事生物技术的科学研究人士,曾在澳大利亚获得博士学位。二人在静坐冥想活动中相识相恋。我们当晚参加另一个meetup活动,号称是与UFO第五类接触现场实践。上一次活动来了三十号人,此次一共有11人,包括加拿大首屈一指的UFO研究专家格兰特•卡梅隆(下图)。
所谓与UFO的近距离接触,包括以下几类:
第一类接触指在150米内目击UFO,而且能清楚描述其形状及细节。
第二类接触指目击一个或多个UFO,并给目击者或周遭环境带来相关的物理反应,其中包括:热力或辐射、地形损毁、身体麻痹、动物受惊、干扰引擎或电视及电台的接收,使目击者忘掉目击UFO那段时间的记忆。
第三类接触指能清楚看见UFO,而且能看见外星人,且通过心灵感应与外星人交谈等。
第四类接触指人类直接与UFO或外星生物接触,其方式例如被劫持、被检查、被进行实验等。
第五类接触由美国著名UFO研究专家史蒂芬•格里尔博士的 CSETI 小组命名,指通过人类自发或双方合作,以一种有意识、自愿性和积极主动的方式与外星文明建立沟通。
此外还有第六、七、八、九类接触。
我们当晚的第五类接触活动组织者便是上述的格里尔博士在大温哥华地区的活动协调者特里(下图)。他自称幼时在魁北克家中见到过小灰人。
实话实说,我没把这活动太当真,只是想观摩体验一下。在布莱恩邀请我加入他和他女朋友一起来这个活动之时,我没有太多兴趣,因为我预料到将会无果而归。外星生命对和我们地球人近距离接触兴趣并不大,如同我们人类也不屑于和院子里的小松鼠建立沟通。况且,我等是何许人也,焉能惊动宇宙间的高级生命体为我们大驾光临?
盛夏之际,温哥华一直清凉宜人。虽然穿短袖短裤是常态,但是在这荒郊野外,随着夜色渐深,气温骤降,开始瑟瑟发抖。别人都带了额外的衣物、毛毯,而我低估了气温的骤变,什么都没带,只好拿出宝宝的小毯子盖着腿。此时,另外一个白人男子见状主动把他的毯子给我披上。这一夜虽然没遇见外星人,却遇上一个活雷锋,一个好撒马利亚人。
众人打坐之时,布莱恩女朋友刘女士称感到身后有能量在盘旋,顺手抄出华为手机摄像,录得一怪异的光斑,硕大、游离、闪烁,像鬼火一样,乃我一生从未见过。他们或许诠释说是UFO,但我回家以后上人工智能咨询一番,说可能就是昆虫或摄像头的尘点,所有解释都难以说服。可能这也许是一个永远的不解之谜。有兴趣看的人可以加我微信,我把视频发给你。
我跟很多朋友推荐了meetup。这些朋友大多因为年龄增长,都对社交和结识新人无甚兴趣。心理学家说,当你不想再接触新人的时候,那真是说明你老了。人是社会的人,活到老,学到老,无论多老,还是要对这世界和他人充满好奇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