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坚峰

彩虹那头寻找狐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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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组女人

(2021-09-24 00:26:40) 下一个

备战备荒那些日子物资匮乏,许多生活日用品要凭票供应的,如大米面粉猪肉菜籽油豆制品。蔬菜不需要凭票,但也不好买,大概是副食紧缺,人们对蔬菜的需求量就增加了。

城门外面有大片的菜地,每天下午菜农将蔬菜从地里起出,用板车拉进城里,送去国营蔬菜公司。第二天一早,再分送各个菜场的菜组出售。

娟娟是国营菜组的职工,身子赢弱瘦小,短头发,四十来岁,是地区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家家饭桌离不开蔬菜,要想买到足量的菜就只有找娟娟。

弄堂里的女人们天还没亮透就挎个篮子赶去菜场,别的摊上反正凭票,去早去晚都是自己的,但蔬菜不一样,不用票,去晚了就没有。女人们一到菜场,首奔就是娟娟那儿。

娟娟穿着一件塑料围兜,在青菜白菜大葱萝卜堆里手脚麻利的忙碌着。围兜硬硬的像一块光板子从胸前一直罩到脚膝盖。

“娟娟给我留两捆”女人们总是隔着工作台远远的喊,怕是过一会菜就没有了。

和娟娟搭活的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总是着挂着一张脸,嘴里叨叨不停的怨,没有人能听清楚他到底在怨什么。

娟娟因着这份工作成了地区上一个小有权势的人物,她告诉谁菜没有了,那就是没有了,她告诉谁菜给留着呢,那谁就一定能拿到菜。

住在弄堂口的阎婆婆是个孤寡老人,原先是老师,终身没有生养,老来一人单住。阎婆婆腿脚不便,出不了门,经常托弄堂里的女人转告娟娟留些菜。当日头高升菜组收摊,娟娟收工回家的时候,顺道拎一把菜扔到阎婆婆门口。那些日子阎婆婆还在时,尽管足不出门但从不缺菜吃。

小学校李校长的女人也常常去找娟娟,那女人站在那里不用开口,娟娟看到了就放下别人的活,紧着先挑出几颗鲜嫩的菜将根削净,过称捆好,扔了过来。那时菜地的农民给菜组送菜,菜根上的泥是不去除的,菜从土里拔出连根带泥,稍一抖落便打包装车,菜组收菜过磅称重,当即现卖,都是带根带泥一块算的。女人们买回家的菜如青菜芹菜,根泥和可食用的部分是一半对一半,娟娟扔给李校长女人的菜明着是一捆,但去除了泥块削去老根,实则相当于人家的两捆。

弄堂里的女人闲来虽颇有微词,但也都平静的接受了。

女人们知道,娟娟有一个远房侄子在小学校当校工。侄子初中读完后辍学在家,在村里闲着,乡下亲眷有娟娟这么一个城里贵人,又是国营公司的职工,就觉得是个了不得的依靠。侄子就这样通过娟娟找到李校长的女人,在小学里谋得一份临时工。

乡下侄子年少不经事,有一次给娟娟惹上了一点麻烦。

小学校期中考试,卷子是乡下侄子在门房传达室用油印滚筒一张一张推出来的,印坏的卷子丢进了纸篓。纸篓里的废纸不知走了什么路径,七拐八弯的就到了学生的书包里,造成了泄题。

那几天小学校的老师们在议论此事,学生回到家里告诉大人的也是此事,弄堂里的女人们聊的还是此事。李校长铁青着脸找乡下侄子亲自了解查问,娟娟也忙着送烟送酒,到处打点说情。据说为了这事,连中心小学的片儿领导也打来了电话。

时隔几周,这事慢慢消停了下来,说是让李校长硬给压下来的。好在那些年,学校对考试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泄题的范围也不大,期中考试的考题本来也是老师预先框了范围的,那些考题即使不泄,猜也能猜得出来。

乡下侄子的临时工还依旧做着,但娟娟的眼圈明显黑了,嘴上燎起一串火泡。女人们钆在一起说起娟娟,嘴里发出了“啧啧”声:啧啧,作孽啊,要死快哉,跑关系跑吃力哉。

后来食品丰富了,蔬菜供应日见充足,娟娟开始变得不重要了。再后来地区改建,旧房拆迁,老住户陆续搬走,国营菜组解散了,地区的小菜场合并成了大的农贸市场,再也没人说起娟娟。

娟娟在人们的记忆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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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东施爱美 回复 悄悄话 哈哈哈!记得以前有个戚机厂还是戚电厂,我们初中的物理老师是那里人,老老头都是骂人,连女嬷嬷都骂。
邹坚峰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东施爱美' 的评论 : 你的记忆是一个很好的写题。写出来吧,与众人分享。
东施爱美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很好。我记得90年代初我们那里很多毛纺厂,我妈认识一个知青,在一个国营毛纺厂看管仓库,别人都像巴结你文章中的娟娟一样巴结他,因为他能弄到零碎的毛呢料子,拼拼凑凑就是一件时髦的毛呢大衣。他还用零碎的毛呢料子做了好几双拖鞋送给我家,家里穿穿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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