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兰市中心有一家叫Food Court的食廊,里面密密匝匝排列着十来家亚洲风味的小食档。这种食廊新西兰有好几家。小老板经营的“广东牛河”是里面的一个。
小食档里一个老板一个打工仔,两人挤在里面忙活,空间窄的让人转不开身。
“广东牛河”除了老板,雇了两人,我一个,老林一个。一般要雇到两人的,都是属于特好的生意。
二十五年前我刚到国外,最初的一份全职工作就是在“广东牛河”当帮厨。
小老板叫汪水涛,广东人,做我老板的时候十八岁。那年我三十五,老林比我还大。我在国内做出版社编辑,老林是一家运输公司的车队长,是个老司机。我们俩给小老板打工,对着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小老板读完小学就被家里送出国,村里一远房亲戚在新西兰开中餐馆,小老板投靠亲戚在餐馆里做小工,开始了自己的人生,从洗地板刷盘子做起,自己养活自己。
从离开家乡到接手“广东牛河”,小老板没有回过一趟国,每每说起老家,眼中噙满泪水。 “广东牛河”是个什么日子?每天十点到十点,一周做七天。“这个鬼地方怎么可以和广东农村比啊”小老板常常自言自语,神色忧伤。他满心惦记的还是小时候农村老家的生活。他觉得他被家里出卖了,刚到新西兰的时候,三天两头在电话里哇哇哭闹,吵着要回家,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叹气父亲的怒斥,父亲斥他不懂事,家里花了那么多钱送你出国你回来找死?咬咬牙也得给我抗住啰,一家老小全部指望都在你身上呢。国外的远亲不管他,有一份工给你打,解决了你吃饭的问题就算帮了你大忙了,你还要咋的?
小老板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中孤独的度过了最初几年,从一个小洗盘子的熬成了食档老板。这些年熬是熬过来了,也熬出了不少毛病。起先是赌马输了两万刀,再是迷上了轮盘老虎机,到后来染上了嫖,把奥克兰的大小按摩院无死角的逛了个遍,早早的完成了他的成人礼。晚上十点钟歇了工不回租屋,先去街上流光溢彩的地方找乐子,第二天回到铺子里津津乐道分享他夜里的消受。我和老林初来国外,看过一次脱衣舞表演,就是小老板请的客。小老板尽管读书不多,生意却是经营得猴精,他能从外面收回来的盘子里挑出客人吃剩的菜叶子,放在下一个盘子里再端出去。周末生意繁忙的时候,一人同时翻炒四个锅,手脚快得像杂技表演。一份牛河,十来种不同浇头配菜,订单一份一份的压在钎子上,他能记得哪份订单是什么样的客人的,从不会搞乱。那时候没有餐牌,送餐全靠脑子记,这对我真是个麻烦。大厅里楼上楼下闹哄哄的坐满了等餐的客人,我端着盘子出去,忘记了客人的特征,转了一圈又端了回来,这时候小老板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一次食廊里拥进来一群泰国妓女,其中一个是他经常惠顾的老相好,他一眼看见当时脸就白了,立马蹲在柜台下面猫起来,怕老相好不识时务,当面认他。隔邻马来西亚食铺的一小伙计见状来劲了,起了恶作,对那女子指手画脚大喊大叫,说他在柜底下蹲着呢。
小老板做过一会家里的救主,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离开他那里,老家来电,让他火速汇钱回去,父亲在村里牵扯上了一桩商业官司,欠人二十万人民币,法院说了,要么还钱,要么关牢房。二十五年前的二十万可不是现在的二十万,这笔钱要走了他那几年的全部积蓄。他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救父为重,这事弄的他口吐鲜血,人跟抽了筋似的蔫巴,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小老板是我在国外的第一个雇主,二十五年来,我回食廊三次。第一次回去,铺子里出现了一个清纯小妹在帮忙,头发稀疏的小老板对我努嘴示意,那是他从广东农村骗来的老婆。第二次回去,小妹不见了,铺子里换成了一对老年夫妇。光头小老板对我示意,那是他父母,从国内过来。第三次回去,招牌还是原来的招牌,小老板不见了,铺子里的伙计一个不认识。我向他们打听以前这里的业主汪水涛老板哪去了,闻者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里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