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曾玩过一种一人游戏,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学。
我有一块吸铁石,是一个黑色圆圈,估计是从废旧的喇叭上拆下来的。家里有一块胶木板,我把父亲收拾在工具盒里的铁钉螺丝螺帽一类的小东西,倒在胶木板上,再把吸铁石放在板底下,贴着板拖移。
散落在板上的小东西们忽然活起来了,晃晃悠悠的立起来,顺一道看不见的指令唰的归拢在一起。它们排着长队,在板面上齐唰唰的移动,在前进的方向上拖拽出一道轨迹。
这是一支庞杂的乌合之众啊——小螺钉、小铁片、小零件、锈渣子、碎铁屑……这些物件在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操作下,变成了一支军团,浩浩荡荡在板面上挺进,不可阻挡。每一颗小钉子,甚至每一星点碎屑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这支大军听我指令,我手中的吸铁石移往哪里,它们就指向哪里,左冲右突,或者原地打转。
我在这种游戏中得到了一种满足,我发现自己原来很强大,居然可以指挥一支军队。而且这支军队无条件忠实于我一个人!我沉迷于这些碎片,想象着其中的一个就是自己,想象着自己身处这样一个集体中:没有一个逃兵,步调一致,无往而不胜。
后来我长大了,不再玩这种游戏了。但我却发现在我成长的环境中,自己真成为这种游戏中的一个钉子而存在。我身不由己的出现在不同的集体中,这种集体有时候是一个组织,有时候是一支队伍,有时候是一个会议的现场,有时候是一场舆论环境。这些“集体”有一些共同的特征:由一堆个体组成的集合;有一个取向一致的集体意志;这个意志服从于一个权力的支配。
人在集体中是一件幸福的事,首先会让人感到自己的力量倍增了,每个人发出的力融入集体的力量中,也可以说集体的力量附在了你一人身上,于是你会感到自己有了排山倒海的能力,如同超人的感觉。你看广场上的团体操,因为你参与其中,因为你的一个动作,整个广场就变幻出来一幅阿里郎的巨大画作;因为你一声万岁,整个广场上就有了喊声雷动的震撼。这种力量呈现着一种美学,让人迷恋。你和你的集体在一起,合力而为,足以碾压一切,没有对手。
人在集体中会有一种安全感,因为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只要你顺从集体的意志,就会得到来自集体的庇护。你因为成了集体的人而变得有恃无恐,你在集体之外可能是一个懦弱的人,杀只鸡都下不了手,一旦进入集体,你可能会变得胆子大到杀人越货去。你隐蔽在集体里面向对手投掷,不需要承担责任,没有人会注意到你。进攻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撤退的时候,有掩护有接应。在网上骂起人来,你的同伙小粉红人数众多,一眼往不到头,每人一句,喷出的唾沫子就能把对手淹死了。
人在集体中有一种归属感,大家都是有同样意志的人,身处集体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你不再是漂泊的。为了强化这种身份的认同,你在这个集体中最好要做的比别人更加的体现集体意志——别人说爱国,你就在背上刺字;别人说抗议,你就操一把U型锁去寻找目标。你要当心的是因为你在集体中表现的不够卖力,抑或反应上有任何的迟疑,而被集体边缘化。你所面临的最大暴力是被集体抛弃,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人在集体中还有一种身心愉悦的好处,你不需要动脑筋,可以完全让自己的大脑处于睡眠状态,你不需要煞费苦心的对周围发生的事物去思想对错,判别真伪。你只要把自己的“自由意志”交给集体,而集体的意志顺从那位统治集体的独权者。
于是事情就很简单了,来自权力的一个眼色一个响指,就会引起大家血脉偾张。大家相互裹挟在一起,没事的时候一窝蜂对权力献媚、跪舔,有事的时候就上街烧日系车,去麦当劳掀桌子。在集体中诱发你激情的生理激素不是来自自己大脑对事物判断的反应,而是来自那个权力的暗示。个人的理性迷失在集体的狂欢中,成为了一个无脑儿。那个被你恨的咬牙切齿的人很可能是一个你听都没有听说过人,那个被你热情歌颂的、成为你生活榜样的人也可能是一个骗子,或者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幻影。这样,整个社会成为了权力者盘面上的一场一人游戏,如同我小时候玩过的吸铁石游戏一样。
诚然,人是一种群居动物,人在集体中生活,这本没有问题,只是我们身在集体的时候,多用自己的理性去思想,适度给自己一些独立思维的空间,守住应有的独立人格,守住自己的自由意志。
是不是有些思维方式该变变了?
300年殖民地可能能改变点什么,
可是现在没有国家想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