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三三》, 写了湘西少女三三做的几个梦, 梦是欲望的替代品, 以梦为连辍, 整篇小说遂得以结构. 其中有一个梦 ---- 鱼是会走路的.
少女一怀春, 就跟父母添了隔膜. 有些父母是不读, 有些父母是读不懂, 有些父母以己之心揣测儿女, 有些父母拿孩子当孩子, deny 孩子的心事. 对应之, 儿女自然不会把心事讲给不明白的爹娘听, 不明白 = 不会明白. 女儿家家天然的羞涩, 更令她不会将自己觉得母亲不宜听的话说与母亲, 而少女匿藏的意念是否真的羞于启齿, 或是误会了母亲的不明不白, 到头来, 少女自己潜意识里许是懵懵懂懂的.
“鱼是会走路的”, 是现实中娘说的话. 在三三的梦里, 大鱼从水里跳起来吃鸭子. 醒来, 脸睡得一片红. 这恰恰契合了弗洛伊德的析梦: 无意识的冲动乃是梦境的真正创作者. 三三与鱼儿是一伙的. 第四个梦是母女各做各的城市想象的梦, 最后一个梦是母亲做的梦.
五个梦做完, 15 岁的三三 “进城梦” 幻灭, 还未开始的爱情就结束了. “这水流下去, 一直从山里流一百里, 就流到城里了 ... 什么时候我一定也不让谁知道, 就要流到城里去 ... 一到城里就不回来了”. 城里的吸引不就是城里人的吸引么? 城里的来人最终也没能在清静的湘西乡下治愈在城里染上的疾病. 沈才子如是写 ---- 三三立在溪边, 望到一泓碧流, 心里好像掉了什么东西, 极力去记忆这失去的东西的名称, 却数不出. 母亲想起了三三, 在里面喊着三三的名字, 三三说 “娘, 我在看虾米呢”.
身为一个在都市出生和成长的女孩 / 女人, 我嗅及的乡土气息, 或者说乡土教育, 完全来自文学世界. 作家们的灵感, 多半源于观察, 世情千姿百态, 观察有多刁钻, 笔下立见真章. 作家们的写实, 有些如三角形, 菱形, 圆形一般, 乃真实的形状, 有些是 vivid 之类的唯肖唯妙. 鲁迅先生凝视乡土的愚昧, 中年闰土的世界, 颇为压抑, 凝重. 莫言的村民, 物质精神双重困顿, 相互倾轧, 玩尽心机. 沈从文风清泥香的文字, 稀罕就稀罕在于写实之余, 拓展世间不为人留意的细小幽微的东西, 他从容而倔强的笔触, 自然忧伤, 忧伤自然, 竟然不乏力量和美感; 听他讲故事, 纵使再伤心也会感觉或多或少被安慰. 沈二哥的那些女人, 不是笔写出来, 是水做的, 比男人更立体, 更可爱, 尤其湘西女人. 三三和边城的翠翠一样, 是我容易接纳的人物设定.
那一天, 走累了. 想起整日与河里的鱼和水潭的鸭子为伴, 穿着葱绿衣裳的三三, 她的心事, 沅水的鱼儿比母亲知道的还要多, 且是唯一的知情者, 鸭子光顾着 嘎嘎嘎 叫个不休, 哪里还有耳朵听三三说话呢.
想着, 想着, 天涯海角一抹身影一闪, 一条小白船就出现在眼前, 不知从哪儿来的, 要载我出海去捕螃蟹. 山灵水秀, 平平的流, 船儿与我之间, 柔柔净净的存在, 默契得连嘘寒问暖都省了, 是大白天, 不是在梦里, 还听到了一首咿咿呀呀, 缠缠绵绵, 顶顶好听的歌 《Moon River》Andrea Ross
伏案, 伏案, 祝君愈伏愈牛, 愈牛愈肥 :) Good night.
君是风华女
吾乃吃瓜男
衣带渐宽终不悔
回眸百媚间
唉,明天还要伏案。 哈哈。
好一句 “满幅的波纹”! 嗯, 是我喜欢的一种语气: 暗藏锋芒的平淡, 且彬彬有礼呢.
陪我再坐一回, 一回又一回.
你的 comment 比我的博文更有神采. 又, 你还 advance “赞”, 这下我不 “富沛” 说不过去的.
君立江枫下, 我拾贝壳归. 一曲牧歌悠悠唱, 共映夕阳晖.
After all these years, the charm of 《Breakfast at Tiffany's》 and 《Moon River》 remains undiminished, which shows just how strong and enduring their vitality 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