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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村里的时候,队里为我们准备了一些柴,可是很快就烧完了,我们面临着自己打柴的问题了。记得第一次我们几个男生一起出动,在村子后面的沟畔上看见一颗腰粗的椿树,就纳闷,怎么没人砍这棵树,琢磨着大概是因为树太大,砍不动。于是哥儿几个七手八脚把树砍倒,一起扛了回来。后来才知道,砍树是违法的,要罚款的。可能从我们的安家费里扣掉了罚款,从此才知道在这荒山秃岭打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为了解决知青的烧火打柴问题,村里决定派一名知青跟梁公拦牛(陕北话,放牛)。哥儿几个一商量决定让我去。梁公也高兴,两个人轮番看守牛群,一个人可以专心打柴。以前为了打柴,有几次梁公没看好牛,结果牛跑到庄稼地里。回到村里老乡的脸色让梁公十分难看。
有人说拦牛是好差事,比下地干活轻尚,这得看什么时候干什么活儿了。一年到头,碰到下雨下雪,别人可以不出工,可拦牛的还得风雨无阻。山路泥泞,还得特别小心,不能让牛趟崖(陕北话,掉到山沟里)。碰到干旱季节,得把牛放到很远的地方,不能回家,只能在荒山野坡过夜。况且,拦牛工分少,一个好劳力下地干活一天能挣10分;男知青只给9分,我拦牛一天只挣7分。
老实话说,只挣7分并不冤枉。别人天刚亮就得上工,我留在家里给大家做早饭,等快到晌午的时候,牛坕完地(坕地jingdi,陕北话,耕地),才把牛赶出村。虽然得抓紧时间打柴,回家比别人晚,可是“闲”的时候也多。秋高气爽,把牛赶到荒坡,爬到柿子树上,一边摘那蜜一般甜的陕西小柿子,一边躺在树杈上,眺望远处的蓝天白云、黄土高坡,可以让我忘掉残酷的事实。坐在山坡上听着对面山坡拦羊老汉高歌“兰花妹妹你莫伤心”,粗犷奔放,以后再听春晚节目上的信天游只能让我倒胃口;看着满山坡的羊群在蓝天下相互追逐,真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浪漫。
要是碰上雷电,拦牛还有危险,得马上找避雨的地方。这种时候我总是紧紧跟着梁公,只有他知道哪儿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有一次,乌云滚滚,我们刚刚在半人高的土崖下蹲下来,一道闪光从天而降,霹雳声震耳欲聋,就在离我们不到五十米的一棵小树顿时化为乌碳。牛群安然无恙,触惊不乱,安详地继续低着头吃草。好长时间我耳鸣听不到声音,然而庆幸捡了条命。
除了那次以外,我还捡了两条命。一次是中午,把牛赶到没有庄稼的坡地,自己跑到山沟的小溪洗了个澡,赤条条地躺在石板上晒太阳。可是太阳太毒,石板太烫,我就挪到阴凉处躺下,不一会就睡过去了。等醒来,我发现浑身动不了了,除了眼球以外,胳膊和双腿都不是我的了。我望着天,想叫也叫不出来,天也好像调了180度在下面。一通拼命挣扎之后,我冷静下来,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意识到胸口的一起一伏,就加大呼吸。渐渐感到肩膀在动,于是又一阵挣扎,想让肩膀多动一点。猛然,右肩膀带动着右臂痉挛了一下,慢慢右臂恢复了知觉,推了一下身下的石板,全身的感觉才回来,赶快跑到太阳光下晒掉浑身的寒气。凉石板能要人命,知青作家史铁生就是这样半身不遂的。那天再多睡一袋烟的功夫我恐怕也半身不遂了。
另一次是打柴的时候,我沿着沟畔找,发现沟崖半壁处有一棵又粗又大的疙针(陕北话,酸枣刺)。像陶金者发现了金子,我又惊又喜,观察了一下地形,选择好地点,就开始在崖壁上用镢头掏下脚的洞穴。掏一个洞穴,往下走一步,两个洞穴下两步,离疙针越来越近。突然,脚下的土一松,我连人带镢头往下滑。开始身体还能保持垂直状态,拼命用镢头往崖壁上刨,想勾住什么,停止下滑。很快身体就失去平衡,开始横着往下滚,越滚越快,镢头也飞了出去。快到沟底有个缓坡,只觉得身体重重地砸了一下就失去了知觉。醒过来发现太阳已经偏西,梁公在沟崖高处呐喊着我的名字。只觉得屁股沟子撕裂般的疼痛,伸手摸摸并没有流血。忍痛站起来,伸伸胳膊伸伸腿,还能动弹;抬头望了望,那棵疙针还在几十米高处挺立。
我现在快到古稀之年,颈椎和背痛已多年,经常突然想不起来很熟悉的人的名字,怀疑是这两次大难不死留下的后遗症。 死是没死,可是长年累月在外边风餐露宿,吃干饽饽,趴着喝冰冷的泉水,把胃搞坏了。直到现在,吃东西稍微不留意胃就觉得不扯流(陕北话,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