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冬天很早就来了。11月底就可滑冰,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去滑冰。小朋友玩捉人。我滑冰已比过去好一点,但跑得不如其他小孩快。看到他们要捉到我了,我就躲在一个阿姨的身后。我不知她不太会滑。看到他们来捉我,我就抱着她的腰,想让她帮我挡住。没想她站不稳,整个人倒在我身上。我完全站不起来。她的丈夫是爸爸的助教,赶快跑来。她可自已站着,我可不行了。
他们用自行车推我回家。爸爸马上打电话请校医院的主任吴大夫来看病。他看后说不要站,可能骨折,最好到城里的医院去照片子。爸爸叫了学校的小汽车,和这位叔叔送我去城里医院看急诊。
照片后马上知道是左小腿骨裂缝。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折,没碎,不用开刀。在当时的医学认识,必需打石膏。这样热乎乎湿漉漉的石膏板从屁股到脚后跟、脚掌全给捆住,不许有任何弯曲,脚趾也不能动,这样我的左腿很快就麻了,我知道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就是这样呆着了。
这是当时的医疗认识,如果现在,就用一个木板夹住,除夹住部分外其它活动全可做,这样腿不会麻,血液循环会好,康复时间会大大缩短。
叔叔直向爸爸道歉,爸爸说这是我的问题,不能怪阿姨。我也很后悔,让他们捉住总比躺在床上好吧。
这件事很快传到燕南园许多人家。
这时正是我的生日,许多人送我坐在床上玩的玩具。最好玩的是雷姑姑送的美国出的拼图,难度符合我的年岁。图案是月亮,船,热带海滩,椰子树等非常漂亮的安静夜晚。住60号和中国人最能打成一片的美国教育家夏仁德夫人送来坐在床上的靠背,和可折叠放在床上的小桌。这个靠背是没有坐椅的单人小沙发。手臂放在沙发宽扶手上非常舒服。这样白天我可坐着学习,玩,大小便,吃饭梳洗全在床上。
吴大夫告诉妈妈多给我吃鱼骨头。这样每顿饭有一小条醋炖鱼,我必须把它吃的干干净净,开始几天可以吃小刺和脊椎骨,吃鱼头困难。我慢慢的用牙把骨头嚼碎,咽下去。当时市面上很难买到钙片,只能如此。
我的老师让住在附近同学“大头”每天课后给我送功课,把我的作业带回去。我非常感谢他。这样缺课一个月我还是可以跟上,并按时参加大考。从这次生病,让我看到大家的关心帮助,我没感到孤独,无助。
经过一个月的休息,保姆找来一条妈妈的肥大裤子,把我这捆著石膏的腿装了进去。我家大厨常德路师傅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即骑着他的脖子,双手抱着他的头。走路一颠一颠地带我到校医院去照片子。我们必须经过小学旁的马路,这时有的班放学了。一路上招来不少同学和大人的观看和议论。我都害羞了,他还是那样神气地走着。我真不懂为什么他不用自行车推我去。
真幸运,骨头全长好。校医把纱布剪开,打掉石膏,重量减轻不少,但我已不会走路了。因为左腿的肌肉无力,不会弯,脚趾也不会动。他又用同样方法带我回家。这次体会到这种姿势很舒服,因为人是正坐不是侧坐,双腿舒展不受压,真比侧坐在自行车上要舒服得多。如果他推车我的石膏腿不能弯,他就会很累,所以用了如此聪明的方法带我到医院。我至今都很怀念他,应当好好感谢他。
回家后全家人为我高兴。一个多月没下楼,没和大家在饭桌吃饭。但我的左腿不会弯,脚也不能受力,我就用右脚,和双手帮助来走路。扶住周围的一切东西慢慢走。上下楼梯最吃力。我先围着床走,右腿用大力,右脚使劲一拧,才能把左腿带起来,走一小步。
大约一周才不用手可正常走了。但姿势极差。两脚不能平行而是比八字还要向外撇,且右脚一拧的动作持续20多年,照着镜子练了很长时间才有一点好转。所以同学给我起个外号“八字”。一直到现在走路姿势还没完全改好。“
大头”每天来我家送功课,引来巨大的问题。小朋友哄我和他好,特别是小哥哥,他哄得最厉害。我就再也不和”大头“说话了,也不敢和他打招呼或笑一笑。
2012年我回北京想看一下小时的同学。结果召集人三三的姐姐总也请不来大头。他们就住同一小区,我打电话他也用各种理由推脱,我只好来激他一下。
我说:你的小情人专程从美国来看你,你都不能赏脸吗。
他来了,他说:你变得这么逗乐了,想想小时候你见了我,脸就拉的长长的,我为啥要来看这个臭脸。
我们都大笑起来,原来他记一辈子的仇。
我们老同学只来了不到10人。
美国妞来了,还是很瘦小,会跳舞,我们俩跳了几个曲子。
会唱会跳的红玉来了,她变得又高又大,和小时差别太大。她要考我舞技,我问谁带谁,她说当然是她带我,她考了我探戈,都是基本步,很简单。
校医院主任吴大夫的儿子廼言来了,很会聊天。
俩个初中同学,其一是三三姐的老相好石友兰,现在的名词是闺蜜,那时她们坐同桌,成天泡在一起。另一位是航空中专毕业,后来做航空工作的男生吕岐鸣。我搬到城里的第一年他和另一位男生刘海浮来看过我。以后从没见过,直到这次。由于他们是初中才来的,只和我在一起两年,很对不起他们,我们聊小时的事太多了,他们插不上话。
最后三三的哥哥、嫂嫂带来了许多水果,我们又开始大吃起来。真是难得的见面,又跳舞,又讲笑话,我的表现足够随和,谈笑风生,大家都说我变得让他们都不认识了。
小时候被妈妈管得很厉害,除功课外,什么都不懂,显得又呆又傻,特别是锻炼方面,体育课总不上,就害怕运动。但他们很活泼,勇敢,好玩,会玩。
我说:这是我向大家学习的结果。我到城里中学后就变得很活泼,一直到现在,是永远的文娱干事。
我们在一起共进晚餐,玩得非常高兴,大家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东道主三三姐和“大头”。
在陪我等车时,“大头突然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说:当然可以。
我们都是各有家室,各有子女的人了,如此之老,分在两国,以后是否还能相见,谁能知道。他一把把我抱起来,我亲了他的”大头“。儿时的小情人就此结束。这也是我对他儿时对我帮助的感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