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丈夫失业那会儿,疫情还没有开始。夫妻俩为了公司补偿金的事很是踌躇了一阵,不知道要多少才算合适,公司不同意僵持住了又该如何是好。
整个过程小兰只能在家出点主意,具体操作还得丈夫自己出面和人事部门进行。小兰很心疼丈夫,说:“没事的,不行一万也不错。要是愿意加点就更好。你别有压力。”
“好的。”丈夫蹲在台阶上系鞋带,低声答应着她。
“要我陪你去公司吗?我在车里等着你。”小兰还是不放心。
“不用了。你在家等着吧。”
丈夫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框子酒,是公司送的。
“这么好啊!还给你礼物。”小兰接过去,打开外面套着的塑料包装,一瓶一瓶的看。
“这算什么好事?”丈夫苦笑。
“他们怎么说?同意你提出来的补偿金数目了吗?”
“嗯。同意了。”
“你就把它当作一个新的开始吧!也许会是一个改善!”
“嗯。孩子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天一会儿吃什么?”丈夫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他穿着上班才穿的衬衣,坐在厨房饭桌边,打开一瓶啤酒,抬头问小兰。
接下来的几天,小兰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找工作的app, 把丈夫的简历重新组织了一番。每次丈夫找工作,文字工作都是小兰来处理的。在这方面小兰轻车熟路,毫不吃力。
但是这一次却和往年不一样,没多久,新冠在德国爆发,全国进入封锁状态。经济受到严重波及,失业率再次增高,小兰给丈夫发出去无数求职信,有的很快得到拒绝答复,更多的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小兰看到丈夫经常一个人发呆,神情落寞,她安慰他说:“你看,老天对你不错,外面病毒蔓延,呆在家里多好。”
又说:“孩子们都在家,幸亏有你陪着,教他们做作业,不然可多难管啊!”
丈夫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赞成。
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暖和起来,万物复苏,蓬勃的生长着,花园里樱桃树上冒出了新芽,郁金香也一朵一朵的悄然开放。小兰买了施肥用品,还买了一些小苗,有木槿,有玫瑰,有番茄南瓜黄瓜等等。她一盆一盆的从车后备箱搬出来,丈夫看见了,问:“这么多花怎么办?”
“栽到院子里!”
“哪里?”
小兰开始和丈夫研究,哪个角落适合种哪个。说完,丈夫就开始行动起来。
花儿种下了之后。丈夫把桌子椅子摆在院子里,让孩子们坐在户外学习写作业,他陪在一边,看着蓝天,看着孩子。心情也忽远忽近,有时候觉得生活很美好,有时候觉得明天很渺茫。
小兰在做了那么多年家庭主妇后再次出去工作。以前她只在工厂打过几天零工。对于新工作她认真对待,但也没有在职业上有什么发展的野心。她只是为了挣钱,减轻家里经济上的负担。丈夫目前来说还有失业金,但谁又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的工作?房贷要交,家中日常开销要缴纳,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需要钱。
小兰不想让孩子们感觉到家里经济状况的变化。大儿子到了青春期,变得注意起自己的外貌来,总是说自己没有衣服鞋子穿。小儿子喜欢玩游戏,惦记着新出的Nintendo switch。小兰很宠爱自己的孩子,她很少拒绝孩子的请求。她宁可自己缩衣节食也不想看到孩子们失望的眼神。
全面封锁的前一天傍晚,他们全家一起去买菜,小兰发现小儿子的鞋子破了。小儿子说:“妈妈,我的大脚指头把鞋子顶了一个小洞。”
小兰看着儿子明亮的大眼睛说:“因为你长大了呀!”又对推着购物车的丈夫说想带孩子顺便去买双新鞋。
丈夫犹豫了一下,说:“也许家里有合适的。大儿子穿不了的鞋子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小兰对丈夫的“很多”这一词早已失去了信任。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丈夫对她的室友吹嘘说给她烤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其实一点都不大,两个人吃不饱。
她怀孕的时候老饿,丈夫说锅里有很多炒米饭。她满怀希望的揭开锅,立刻黯然起来,只有一个底儿。吃不饱!
她不知道丈夫的“好多”到底是希望好多还是真的好多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不过话说回来,丈夫总是等她吃完才动筷子。她为了让他的“好多”是她理解的好多,自然也只是吃一点就说吃饱了。不然怎么叫“好多”呢?
丈夫吃东西也总是要剩一点,做菜一个胡萝卜的话要留一截。经常留下来的那截塞在角落没多久就坏掉了。小兰觉得还不如一口气炒了吃了更划算。但丈夫习惯了,要留一点。她也习惯了,时不时清理冰箱里剩半块的各种发黑发干的食材。
烧菜的时候小兰爱用大火,丈夫看见了总是默默地把火关小,小兰发现火不对,把火扭大。转身去洗菜的时候,火又被丈夫悄悄扭小了。
他们俩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小事争吵过。只是埋在心里,相互腹诽。小兰说起来这事气鼓鼓的,最后又满是怜惜地说:“丈夫就是这样的人,节约过头了。对自己也不宽宏。”
小兰那天还是带小儿子去买了一双新鞋子。试穿的时候,小儿子嘟着嘴说:“爸爸怎么那么小气?我也想穿新鞋子。”
“爸爸不想浪费。哥哥的鞋子很多都还很新,你们长得太快了!”
丈夫看到小儿子换上新鞋子兴高彩烈的样子,好像忘记了自己之前是反对买新鞋的,说:“小宝的鞋子真好看!”
回到家,丈夫就钻进了地下室,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两双旧鞋子上来,对小儿子说:“你看,多漂亮的鞋子!”
自从失业丈夫开始和昔日的同事联系,他们商议着自己创业。有时他们会打好几个小时的电话,打完电话他会很兴奋,说:“我们找到了好的商业机会!这事儿要成了,咱们就有钱了!”
“嗯,无论如何,尝试一下总是好的。就算没有成,也没关系。”
“对!”
有时候丈夫打完电话也会很沮丧。他说那些急急忙忙找他们要产品的人,他费了老大劲儿找到卖家,给了报价后就退缩了。没消息了!混蛋!
“是这样的吧。做生意一百个里面一个成也是常见的。你别着急。”小兰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生意经,照样儿说给丈夫听。
“嗯。”他摇摇头,答应着。
眨眼院子里的玫瑰花开得如火如荼,疫情没有要消失的迹象,孩子们依然没有开学。小兰的丈夫不再如之前那么生活有规律。经常小兰回家的时候他还穿着睡袍,露着两条腿在阴冷的房间里游荡。
德国的初夏如果没有阳光,也经常冷得像冬天。那几天他不停咳嗽,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小兰提议去看看医生吧。丈夫摆手说只是感冒,没关系。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小兰给家里打电话,大儿子接的电话,他说爸爸有点发烧,
想睡觉。
小兰着急的赶回来。丈夫躺在床上。语气虚弱的说:“没事。肯定不是新冠。只是嗓子发炎。”
小兰不仅要上班,还要担心家里,她的办公室临着街,街道上人烟稀少,一副末日迹象,她对自己说:这是一个非常时期,总会过去的。
丈夫的病拖了几个星期才好。小兰有时候很生气,她觉得丈夫不应该生病,应该生龙活虎的生活,和他们快乐的说话,做家务。她甚至怀疑丈夫是在用生病来逃避生活的责任。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心疼丈夫,她也觉得生活的责任的确很重。重得她也喘不上气,她也时常想逃。她懂这种煎熬。
她想起来那年丈夫毕业考试遇到了困境,面临失学,前功尽弃的威胁,他躺在床上,双手拉着被子,黑暗中露出来两只眼睛,他说:小兰,我害怕。
那时候他们才二十多岁,新婚不久,恩爱无间。如今在一起生活多年,平淡的生活像波澜不兴的湖面,暗流涌动中,他们时而很近,时而很远,丈夫就算是害怕,恐怕也不会和她说。从前已经回不去了。但是她还和从前一样,在他艰难的时候愿意陪着他。
要说变化,可能是时间在她心里添了些许怨恨。
小兰说她不恨她丈夫。她也不完美。犯了很多错。
那你怨恨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