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表舅,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参加完第两次高考,尘埃落定之前满腹心事,每天蹲在村口,呆着,一呆就是一天,也不说话。她妈妈,也就是我的姨外婆担心他会疯,就带他出来串门。
在此之前我也没见过我的姨外婆。她看上去很苍老,头发花白,没有光泽,穿着破破烂烂。走路一只脚有点拖,说话也没有力气,很轻很轻,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总是在一句话最后微笑着说:“真好。”
姨外婆从小就在别人家做童养媳,那家人对她不好,经常打骂。直到今天只要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就会惊慌失措的伸长脖子跑过去。怕慢了要挨骂。
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姨外婆从来不说这些给我听。她和谁都是低声说一堆话,最后说两个字:“真好。”
他们俩来我家的时候是盛夏。晚上太热我睡不着,妈妈要我出来乘凉,夜色中我看到表舅和姨外婆肩并肩坐在外面。姨外婆拿着蒲扇给他扇风,时不时轻轻拍打一下他们的腿,驱赶蚊子。
我听到我妈妈对表舅说:“已经考完了,不要多想,安心在这里玩几天。”
表舅皱着眉头一句话不说。他很瘦,穿着一件洗得要破的白衬衣,头发很长,四处支楞着。
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只有一次我在写作业,他眉头紧锁的问我:“有没有不会的?”
据说他平时学习很好。只是一到高考就不行。
那一年他还是落榜了。
他们去教育局看了成绩,回来他妈妈一直陪着他默默的坐着,一句话也没有交流。我第一次看到什么叫绝望。
表舅考了三次才考上大学。是一所不错的大学。那年夏天他们又来我家了,姨外婆很高兴,不停的说:“真好。”看看儿子又看看我们。
表舅似乎并没有很高兴,还是没什么话。
我妈说姨外婆还是生活在泥砖屋子里,柴火堆在卧室里,床底下有红薯,也有一窝窝老鼠。妈妈说她去看姨外婆,看到她的生活状况,离别的时候痛哭了一场。
我说她儿子上了大学,有工作和家庭,为什么不把他妈妈接到身边照顾。我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和表舅偶尔联系。有一段时间他话稍微多了一点,有时候还开开玩笑,偶尔也发朋友圈。最近这两年又陷入了沉默。我问他姨外婆过得好吗。他说她很好。
外婆要我们不要干涉别人的家事。姨外婆一辈子都是这样生活,她很满足,因为她儿子上了大学,过上了她认为理想的生活。
表舅和我说过一件事,他说他和他妈妈从我家出来,在桥上迎面过来一个男的,过了一会儿,他妈妈对他说,那可能是他飞机场工作的舅舅。
飞机场的舅舅是我外婆和姨外婆的另一个兄弟。姨外婆从小被给了人,胆小不确定,于是不敢相认。
他感概的说,擦肩而过的同胞兄妹,一个不确定,一个根本不认识。人啊,真是苦。
我说是很苦,抱抱你。
他回复说:“真好”
-Bob Mar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