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大衣。黑的,单的,但很暖和。里面穿一件单衣,套上它就可以过冬。超级暖和!不好的地方是表面爱起球球。没事的时候我会揪,但总也揪不完。
还有一个缺点是不能洗。也不能干洗。
怎么办呢?穿了两年没洗过,我好嫌弃它。可我又好喜欢它。
它的款式很普通。宽大,有两排扣子。翻开的大领子。穿上除了暖和就剩下普通。隐没在人群里,不会有任何人对我说,你的大衣真好看。
但它暖和。漆黑的,一点都不显脏。
这衣服不是我自己买的。是一个亲戚送给我的。她从中国来欧洲旅游,顺道来看看我。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得什么都聊,什么都可以聊。我们坐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心里一点点抚摸着岁月带给我们的各种变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约而同的回避某些话题, 贴心的为对方撑着面子。大多数时候沉默着低头各自看手机,忙着缠绕在我们身边摆脱不清的生活琐事。
她走之前,我给她洗衣服,为了快点干,我把她的衣服晾在院子里。顺便招呼她来院子里坐一会儿,难得那么好的阳光。她一只手在额头前挡着太阳坐下,但很快就站起来,说阳光太厉害了,伤皮肤的。
我哦了一声。跟着她进了屋。
我给她做了中国饭。她说还可以。又带她去吃地方菜,她对羊奶酪很感兴趣。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的摆弄着盘子拍照,看她那么开心,我好高兴。
她只在我家住了三个晚上,逛城堡那天我们在山上吃饭,她偷偷的去买了单。回家路上经过电器城,她说要去买一个好一点的插头,等她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炸果蔬的机器。她说找不到更好的,只好买这个送给我。我也好高兴。但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机器。
她走的那天,我心神不宁。拐弯的时候太着急,后面一个轮子压在了马路牙子上,她笑,说,看来你也是个马路杀手。
到了车站,我帮她推着行李。心事重重的陪着她一路走向月台。是始发站,上车还要等一会儿才启动,隔着玻璃她不停向我招手示意我早点回去。
我突然想起来她没带水。看看表还有两三分钟时间,赶紧跑到车站门口买了一瓶白水,几天的接触发现她不喝饮料了,怕长胖。从前我们会抢可乐喝的。揣着瓶水我一路狂奔,爬上车,把水瓶塞在她手里,她看我突然出现,吃了一惊,站起来一边说她不怕口渴一边催促我下车。我刚下来,身后轰的一声,车门紧闭在一起,又过了大约半分钟,火车头呼啸着摆动起身子缓缓启动起来。
我加快步伐朝她挥手,她也俯身凑到玻璃窗口不停向我挥手。火车还是开走了。消失在拐弯处,只剩下几条仿佛通向天涯的轨道。
那是2018年。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隔了十几年,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孩子,最后一起度过的那个暑假,我们顶着烈日趁大人睡午觉,穿着拖鞋溜出去游泳。晒得皮肤黝黑,我们在游泳池相互拍水,笑得很大声。
有段时间她老在微信里发朋友圈,看到她上大学,毕业,出国,回国又出国,谈恋爱,分手,旅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能偶尔看到一些没有文字描述的照片。大多数时候是吃的喝的,或者一些看不出是哪里的风景。
我们都长大了,都经历了一些平凡的成功和不堪,那张熟悉的面孔似是而非,那些回不去的青春岁月。
喜欢这件大衣,她轻描淡写的说是在意大利被人忽悠买的,带着累赘,留给我。
临走前一天,她在我家忙得团团转,把绿植的枯叶都剪了,桌子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床前堆着一地杂书,她叹着气说,你就是太多东西。
我并不希望离别后我们各自都能生活得如何如何好。我只希望,某天再聚时,至少还能这样小心翼翼安静的相处。
我记得我接她的时候,好长好长的从国外开来的列车,她拖着行李从老后面的车厢挥着手朝我跑过来。看到她我终于放下心来,加快脚步朝她奔去。
现在,我不记得我们当时拥抱了没有。也不知道生活安排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