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uel这厮简直是要造反。上次看到他,大冷天的,他光着个屁股跑过来,伸出来一只大手,礼貌的向我讨要五块钱,说是想去村口买土耳其肉夹馍吃。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反复问:你知道你没穿衣服吗?
他大概理解为我不想给他钱,一再降低要求,三块钱?一块钱?五毛?
纠缠中我一眼瞄到不远处有车开过来,眼前站着一个相貌端庄,光屁股的成年男士,我这么耿直的性格绝不允许被人误会什么,于是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往家跑。回到家,依然惊魂未定。
Samuel有病这件事我早就从面包店呀,咖啡馆呀,超市门口的换瓶子处呀,总之是各种地方通过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拼凑起来大概是他父母都是高知。父母亲都是大学教授,家里三个孩子中Samuel是老大,底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慕尼黑上大学。Samuel 长到9岁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一次随父母去看马戏,看完出来门口的小丑走到他跟前逗他,没想到他惊吓过度,仰天摔了一跤,回来后就变得神志不清,书也念不成了,只能在家呆着。街坊邻居都说Samuel太可怜了,是家里的异类。
我想,有什么可怜呢,不用上班,在家里无聊了就满村子游走,看到谁都热烈的挥手问好,人家也许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快乐呢。
可是自从他光着屁股向我借钱这件事发生后,我也开始为他担忧。奇怪的是这件事之后,我大概有半年再也没看到他。连圣诞节都没见到他。
直到昨天,我在院子里干活,被地上长的刺草扎了,疼得我哎呦一声,可能嗓门有点大,就听到有人喊我,抬头一看院子外面站着一个高个驼背年轻人,头发凌乱,一身运动服松松垮垮脏兮兮的,表情僵硬的问我,能借给我五块钱吗?说话时两只脚不停来回的交换着地,这使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处于轻度摇摆中。
这是Samuel?这就是他呀。怎么变成这么病态的样子呢?背也驼了,眼睛也没神了。从声音我才确定是Samuel。我不无惊喜的说,Samuel你去哪里了呀,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说他现在住外面,走路回来的,可他父母都不在家。他饿了。想买土耳其肉夹馍。怎么可能呢?现在都禁足,他父母肯定在家啊,莫不是认不出自家门吧。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带着他去他家敲门。
开门的是他爸爸,他正要张嘴问我有什么事,看到了站在我边上的Samuel,脸色立变,冲他吼,要他走。然后很不友好的对我说,他儿子已经不住在家里了,这里不再欢迎他。说完啪的关上了门。
我无奈。摊手。又不是我的错。
可是Samuel不肯走啊。他就来回在村里转。不停去敲家里的门,直闹到傍晚,他爸爸叫警察才把他架走。意大利邻居站院子里朝我招手,偷偷告诉我Samuel回疯人院了。
我不禁唏嘘。疯人院看来不养人啊,Samuel这状态可是越来越差了。好想找他父母聊一下,这疯人院可真不行啊,没别的办法吗?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我可不会真的那么多管闲事。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好多活,我埋头继续收拾。
花园收拾一天也没收拾干净,累死我了。晚上刷了下新闻好不容易睡着。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无缘无故从梦中哭醒。起来撩开窗帘想看月亮,可是三更半夜的,竟然看到还有很多窗户亮着灯。当时我想,这些窗户里的人都怎么了?不睡觉干啥呢?Samuel的父母今夜能安心睡着吗?后来一想,古往今来,对着别人家窗户这样琢磨过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也没见谁就此著书立说,长篇大论的。
这个毛病我一直就有。每次开车看到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我就想这车里的人都上哪儿去呀?看到大片居民区,那么多屋顶,小阳台,小窗户,密密麻麻,我也总是有同样的问题:这里面都住了些什么人啊?男的女的?此刻心情如何?日子过得怎么样,是否也有爱情甜如蜜?
去年秋天,在我频繁去医院看望一个病重的朋友那段时间,我觉得和我一个方向行驶的车通通和我目的一致,都要去医院!一路上我就在想他们要去看的是谁啊,什么病啊。如果途中有车拐弯离开了我们的航线,我就很羡慕他们。至于那些和我一起进入医院停车场的车,我对他们也油然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恨不得走过去打开车门,请里面的人下来喝杯茶,聊两句。
我就是这么一个很爱管闲事的人。虽然自己的事还照顾不周全。
早上起来做了铜锣烧。可惜没有红豆沙。用巧克力酱凑合。就着一杯咖啡喝,突然我脑子里蹦出来一句话:
Samuel,祝你一生平安,要努力好好活下来啊。
我觉得他的爸爸也很冷酷,Samuel疯了,就那么绝情。不过我这是作为一个外人的圣母情怀。不是他父母,不知道他父母经历过怎样艰难的心理历程。
我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见过教会里的人,带着残疾成年孩子,到教会,而父母从来没有不耐烦的脸色。 还见过其他的,不是在教会里。我当时非常感动。因为他们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在用爱和耐心对待身心不正常的家人。
不知道Samuel的父母是否内疚,没有看好孩子。
我去过慕尼黑和柏林,满街的帅哥,模特身材。
让人吃惊的是,在那样瞠目结舌的光屁股要钱的场景,居然能观察到“相貌端正”的细节。小娃的镇定和品味可见一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