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觉得老家很大。房子大就不说了,院子大也不说,就说厕所吧,厕所有多大呢,大到能养一窝猪。不是我吹牛,实实在在老家的厕所里养了一窝猪。具体多少只我也说不清,没敢仔细看,我每次去上厕所它们都哼赤哼赤拱过来,大双眼皮,白睫毛,鼻子老长好吓人。
上厕所时我都要奶奶跟着,保护我,一是防止我从厕所板子上掉粪坑里,二来是不要让大母猪把我给吃了。
如果奶奶没空怎么办呢?我自然是有的神仙妙计。我就跑到厕所和房门的中间,那是一条窄缝,在那里解决燃眉之急之后一溜烟快速跑回屋里。
傍晚,小叔叔骂骂咧咧进屋了,说是不知道谁在猪栏外面拉了屎,他路过正好踩了一脚。
老家的人平时都光脚。所以那一脚,有点惨。
我头也没抬,说,不知道啊。
再下次奶奶又不在,我又跑到猪栏外面解决燃眉之急。这次我没有立刻就跑,而是很有责任心的扯了很多草盖上,一层一层又一层,盖得严严的。然后才放心的离开。
傍晚,又听到小叔叔在屋外大骂,谁家兔崽子,每天跑到这里拉屎?!
我推门出去,看见小姑一边喂鸡一边对地上拼命蹭脚丫的小叔说:
“谁让你走路不长眼睛?”
“上次没看,这次可是看了的,明明是一堆草,谁知道下面有屎?”
我站在一边讪讪的说:“我不知道啊。”
后来家里的大母猪生小猪崽,折腾一晚上,爷爷时不时披着外衣拿手电过去看。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我先跑猪圈外,爷爷坐在猪圈里,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子,我看到草堆里有好几只粉嫩嫩的小猪崽,还有几只血淋淋的,爷爷暗示我小声点。随后压低声音说大母猪咬小猪崽,有一只快被咬死了,得看着它们。
为啥要我小声点呢?
“母猪受惊失了理智就会继续攻击小猪崽。一只猪崽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快一边去。”说着举起手里的竹棍子赶我走。
我吓坏了。人世间居然有咬自己亲骨肉的。
这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更怕猪了。
养的猪后来都怎么样,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坐火车去县城,车上经常碰到挑麻袋子的农民,袋子里都是猪。在里面惊吓着,尖叫着,动弹着。天气热的时候,满车箱臭轰轰的,农民怕小猪们热坏了或是闷死了,又是扇风,又是在猪身上摩擦挠痒,人工散热。自己浑身都是汗,浑身都是猪屎臭。有好事者开玩笑,说,你们这是伺候亲爹呢?怕是也没那么孝顺吧?
那能怎么办呢?刚买来的猪,指望它们过年呢。说着继续卖力给嗷嗷叫的猪崽扇风。汗水豆大一滴一滴的在额头上滚着。
我记得村里有户姓郝的人家,盖了极大的房子。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郝家的父亲每天在外面运石头,回家了就光着膀子四处溜达。他的肚子很大,和他脸上的眼袋一样大。他在我印象里就是两个巨大的眼袋和一个大肚子。
别看郝大爷自己这个样子,可是他家的女儿可真是漂亮。一点眼袋都没有,肚子也不大。她苗条又白净,是远近有名的美人,一家有女百家求,既是美女,追求的人自然也特别多,很快就定了婚事。定的是县里颇有来头的人家。郝家母亲逢人就夸,准女婿家里有车有房,给他儿子买了摩托车,还给她买了金耳环,说着拽着金灿灿的耳朵给人看,大家无不表示羡慕,都说他们家钓了个金龟婿。
就在大家期待着秋天吃上豪华婚宴的时候,郝家女儿却得了重病。治了大半年不见好。到了秋天,连头发都掉光了。憔悴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连门都出不了。
一开始她的未婚夫常来,悉心照顾她,就像常住在他家一样。后来也见不着人了。
再后来听到郝大爷在溜达的时候和邻居们骂男方家里不是人,病了那么久,要嫁出去的女儿了应该男方家里花钱治不是吗?
“一分钱都没有出!”
“那可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奶奶提着鸡蛋带我去他们家看她。她的屋子整齐空荡,窗户玻璃很脏,但是透过窗户还是能看见瓦蓝的天。我奶奶拉着她的手问,你好点了吗?她只是流泪,说不出什么话来。我帮她擦眼泪,刚擦干又流出来许多。
那年冬天她就死了。多少岁我也不知道。
年轻的人死了得悄无声息的料理。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埋了。不比老年人死了,不管家里多穷,都得热闹,和尚道士唱戏的都来了,闹个四五天都不足为奇,灵前总有人跪着哭,这个哭完出去喝点水打一阵子麻将,那个进去哭,以显示后辈的孝顺。年轻人没有子女只有父母亲人独自为他们悲伤。
后来再没人提她。她曾经那么漂亮,也没有人再提起她的美貌。
郝大爷还是下班后挺着大肚子四处溜达。直到他老婆在门口喊吃饭了。他才转身往家走。
一切就好像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我问奶奶他们家死了人怎么不伤心?
我奶奶说,过去的人生得多,死的也多。养大了就养大了,养不大也只能让他去。养大了死了,那也只能让他去。
不然能怎样呢?
活着的人要吃饭睡觉赚钱,到了清明鬼节,到坟头哭一把,烧一盆纸钱,回来还得接着生活。
不然能怎样呢?
郝家房子那么大,有几间出租给外地做豆腐的外地人住。是什么豆腐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是几个人我也不记得。只记得里面有个女的,长得五大三粗。还有一对父子。
那几个人每天都骑着两辆三轮货车在清晨出发。隐约听到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傍晚我们快要吃饭的时候他们才回来。一个个都大汗淋漓的。夕阳照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像披了一层金光。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卖豆腐。
我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绯闻。
据说他们当中那个女的是那对父子共同的女人。
传闻怎么来的也无从考究。
凉爽的夏夜,大家都在外面纳凉。卖豆腐的也在屋里闷不住跑出来了。有滑头的乡民打趣卖豆腐的女人,你说是爷好还是儿子好啊?
那女的说爷好。
哪里好?
“爷疼人。”
大家都笑。
再过几天,又问,你说是爷好还是儿子好啊。
那女的说儿子好。
怎么说呢?
“儿子力气大。”
大家又笑。
同样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怎么也问不烦的。那对父子在一边也不言语。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那女的不在了。
卖豆腐的女人呢?
听郝家人说那女的被爷俩各揍了一顿。躺了几天起不来,趁他们出去卖豆腐偷偷跑了。自然是把所有值钱的都带走了。
我还想问什么。奶奶就骂我,怎么那么多问题,关你什么事?快去帮奶奶到院子里收衣服。
哦。我就去收衣服了。傍晚的时候衣服摸上去还是烫的。
卖豆腐的还是继续卖豆腐,又卖了一年两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消失了。
我妈说郝家父母前几年相继过世了。如果人死后真的还有什么,我还真的希望他们能见到他们的女儿。她那么年轻就死了,一个人应该很孤独。
后记:今天心情不好。我的一个朋友托我有空照顾她19岁的弟弟。我度假的时候他给我发消息说是生病了。我要他赶紧叫救护车。他说叫了,医生来过,开了药吃过后好多了。我回家后没去看他。我自己很累。我以为他只是感冒。当然这都是借口。我懒。星期五半夜两点他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再问又说是好多了。那晚我梦见他他说他没事就是想我了。这些天我修车,带猫看病,自己配眼镜,招待朋友,也没去看他。今天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他生命垂危,脑神经中风。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下这段话。可能是想帮自己推卸责任,也可能是想听人说不关你的事啊,生老病死,你能怎么办呢。这样我能心里好过点。
我给医院打电话,医生说只能祈祷。
能怎么办呢?
明天我又要去外地度假。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每天都有人生老病死,能怎么办呢。
有多少无依无靠的人漂泊在外。多少年轻的生命孤独凄苦,能怎么办呢?
I like both. In 被我嫌弃的爸爸, it is about the values imposed upon us by the society and how that clash with our heart. Therefore, the question is: should we嫌弃爸爸 or not? In 能怎么办呢, it is about how we overcome depressing life experiences when facing fear, hardship, death, and grief. Your story shows there is always something deep in our heart that keeps us going, a hope for a better life, a belief that we will eventually reunite with the loved ones who have been taken too soon.
You have a unique writing style, so candid, sometimes to a point to be cruel; nothing pretentious; sometimes showing funny imaginations as pure as a child has. You got tremendous potential.
my favorite two so far! want to know why? read it again and again
了解。BLESS
了解。是挺惨的。有空可以去看看他。不过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是不是清醒的。SIGH
所以平时多锻炼身体总是好的,即使消除不了忧郁也可以提高健康。
第一次急救车来没有送去医院?就吃了一点药? 不过那时医生也许也看不出来。另外,急救之后一般会让病人自己FOLLOW UP一下,就是再去约自己平时的医生再看看。当然也许这些和后来的中风都没关系。
祝愿他能够康复。
你继续写, 肯定有出版商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