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头儿” 你好么?我终于提笔给你写信了,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想念你。我还常常梦见在苏南清明雨纷纷的季节里,和你一起在寒意袭人的水田里插秧。
在我那春雾渺渺的梦境里,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你躬着身,两腿半蹲,随着左手指飞速添秧,右手并指,轻快进水插秧的和谐韵律,你一边后退着,细细的腰肢一边有节奏地,上下左右起伏着,柔韧恰如风摆柳。梦里,只见你插得越来越快,像要飞起来一样,我在后面,焦急地叫你等等我,你却消失在绿野烟波中,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绿秧当中。这样的梦我一直作到现在,场景会变动,但主题都是乡里的知青们都回城了了,只剩下我还在乡下,户口迁不出去。心里焦虑忧伤,直到从梦里惊醒。“秧头儿” 你也常作这样的梦吗?说是知青一辈子都会作这样的梦呢。
当年你和你姐还有我和其他十几个知青在同一个生产大队里插队。你得 “秧头儿” 这个名,是因为你插秧插得倍儿棒(当今时髦语,哈,我不落伍吧)闻名方圆几十里。我现在给你写信,还是叫你“秧头儿”,好吗?
我们插队的地方,原来只是男人下田插秧。后来上极规定要种双季稻,土地不肥,多种一季,亩产上不去,农活却多出了几倍,男劳力忙不过来,就号召女子也要下水田插秧。“秧头儿”,记得你和我都是第一批女子下田学插秧的。你是那种特别聪慧的女孩儿,啥事儿,一细琢磨,就能掌握窍门,还能作得更好,插秧也不例外。”秧头儿”,我真佩服你的。
你插起秧来那可真叫个快,还是高质量的,秧距均匀,秧行笔直,一个村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人比得上你。你一定记得,你村里那个领秧的老把式(记不清叫什么“叔”来着的?)曽私下不服气和你在秧田里扎实比试过一番。那天可真叫热闹,一村的男女劳力都在水田边的田埂上观战助威,“秧头儿”,你真行!那两趟秧比到头,你硬生生把那个什么“叔”甩后了几十排秧,那次你比秧的盛况一下就传开了,农人啧啧称奇的是一个城里来的知青小姑娘家插秧之快之好,竟然胜过了个一辈子种田的老把式。那以后,你顺理成章就成了你们村的领秧人了(当地插秧的风俗,插秧最快,最好的人领秧,被叫作 “秧头儿”,第一个下水田开插,别人随后跟上)。“秧头儿”也就代替了你的芳名,不胫而走了。
当初我插的秧那可称得上九十九道弯啊,秧行不直,以后不好推薅草耙子。可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怎么也插不直,插秧一天下来,倒挂着个头,眼脸手腿都浮肿,那小腰儿更是疼断了。后来还是你对我面授机宜,教我在水田里,要两腿半蹲后退,胯下夹三株秧,腿左右两边各两株秧。一排七株秧,每次下插,不要比着前排的秧,而是始终保持相同的秧距,秧行就直了。还要巧妙摆动腰背,才能不乏不累,经你一调教,我的腰酸腿痛大大减轻,不久我也练成了不错的秧把式。
现在在给你写信的时候,就又想起那片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盛夏景致,那时真是感觉人也要被烤焦了。太阳快西斜了,我戴着草帽,挽着长袖长裤(防利刃般的稻叶在露肉的地方割口子),和队里的女子们一起赤着脚在水稻田里薅草。身上的衣服,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蒙着一层白花花的碱花。我停了薅草耙,正弯下腰,噼噼啪啪地拍打着叮在腿肚子上吸血的蚂蟥,突然一阵凉风吹过,稻田绿浪起伏,一串银铃样的歌声随风抛撒了过来,“大理三月好春光啊,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採花蜜,阿妹梳头为哪桩。。“ 我忙直起身,就瞧见从那条通公路的田埂小路上,来了个姑娘家(当地称没结婚的女孩为姑娘家,没结婚的小伙为老小家)。姑娘扎着两小辫,穿着件洗得清清爽爽的旧细格子上衣,昂着头,挺着胸,迈着大步子向我走来。哈!原来是你这“秧头儿”来了,我心里那个高兴啊,随即仰起脸,张开嘴就唱和上去。歌声未落,女子们就高兴地拍起巴掌来,你也一阵风似地刮到了我面前。只见你满脸嗮得通红,微翘的鼻头上冒着一粒粒晶莹的汗珠,咧开着小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望着我,嘴角绽出两浅浅的小酒窝儿,你两只极有神,亮晶晶,瞳仁特黑的丹凤眼因着笑也眯成了月牙状,写到这儿,我满眼就是当年那刻,你这“秧头儿“的快乐笑脸了。
妇女队长看了看快下山的太阳,就招呼收工了。女子们从水田里上田埂,到水塘边的大树下一边洗着泥腿,一边吵吵着 “秧头儿,你唱得真好听,别歇气儿,和小溪一块儿接着唱”。于是你接着唱金花,我就女唱男,唱阿鹏,我俩尽兴唱完了蝴蝶泉边的那段对唱, 又唱刘三姐对歌,好像风把我俩的歌声都刮到了蓝天白云上了。
“秧头儿”,现在你还唱歌吗?希望你还在唱啊。你有那么清亮悦耳的嗓音,我和着你唱,也是音要多高就可唱多高的。现在我可唱不了,一唱就嗓子痛,想必是当年在乡下,吼过了头,把嗓子给叫残了?
我俩过足了唱歌的隐,就到水塘边撩水洗脸。”秧头儿”你脱了外衣长裤,穿着圆领衫和运动短裤,两条结实的长腿一并跳起,就一个燕子掠水,优美地跳进了水里。你先蛙式然后自由式在水塘里游了几个来回。然后游到岸边,要我也像你一样跳下水去。我只会跳冰棍式,不会像你那样跳水,”秧头儿”你就爬上岸来教我摆姿势,左摆右摆的,我就是不敢跳,最后被你在后腿弯猛打了一巴掌,一咬牙,一闭眼,像个大青蛙,头往水里一扎,扑通跳下水去,肚皮啪地一声,响亮地拍打在水面上。等我狼狈地爬上岸来,你又要给我示范,帮我纠正姿势,可我死活也不肯再跳了。”秧头儿”,现在告诉你,至你那次教我跳水,我这辈子到现在就再没有跳过水了,(好像听到你哼了一下你微翘的小鼻子,还轻轻地骂了我一声 “loser”)。
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人,记得你曽在队里看场的土胚房里,教我竖过蜻蜓,你要我双臂撑地,头朝下,腰用力,两腿使劲往后上一蹬,把身体倒竖到土墙上去。”秧头儿”,你轻松给我表演了无数次,我就是竖不起来,你扶着我的腰帮我练,不断叫我“腰用力,腿后蹬”,直练得我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也和你教我跳水一个果,没成效。最后你只得放弃,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叽叽咕咕地数落我,说我的腰就一大面条儿,一点都没劲,怎么也甩不上去。我听了你对我竖蜻蜓过程的精辟总结,一下触动了我的笑神经,冷不丁把你推到稻草堆里,我俩笑得打成了一团。”秧头儿”,你和我同年, 当年是大队十几个知青里,年纪最小的,刚下乡那两年,我俩常常还会少年不识愁滋味,暂且忘却了家里父母还在受审遭罪的事儿,一有机会,就会叽叽嘎嘎地,说笑疯玩在一起。
还记得这首,你当年在乡下唱给我听的英文歌《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吗?我想你是一定记得的,因为你告诉我这是你唯一会唱的英文歌,是你爸教你唱的。我当初听不懂歌词,只是觉得好听,很快乐很温柔,让人听了,有一种心要飞翔的感觉。”秧头儿”,那时的我们真年轻啊,充满了活力,要是没有那个运动,即使我们在乡下种地当农民,青春也应该是美好,快乐,充满了爱情,幸福和希望的,你说呢?
因为是不曽发生过的,这里得用英语的虚拟语气了, I wish we would have had a blossoming youth full of happiness and hopes。记得”秧头儿” 你从小就喜欢学英语,所以写上这句英文,你一定看懂了吧?
今天我就写到这吧,”秧头儿”,让我俩一起再听这首《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但愿世界上现在和以后的年轻人,他们的青春都能像歌里唱的一样。。。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jgTMJUhDnE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 Ann Breen (1972 recording)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That wonderful morning in May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When we were young one day
Sweet songs of spring were sung
And music was never so gay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When we were young one day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And held me close to your heart
We laughed then, we cried then
Then came the ti-ime to part
When songs of spring are sung
Remember that morning in May
Remember you loved me
When we…
请欣赏青春和美(小溪随拍)
因见你家客人多所以走入这个人较少的门留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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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喜清静那个夭夭的“凡事先看看想想”有一比。。
你真是讲故事的高手,画面感特强。你像我的一个写小说的朋友,朋友说她的眼睛像摄像机,扫过一遍的街道,每一家店的名字都记得。
文章感动着我,虽然我看了心里很难过。
猫小盗铁道游击队肯在后院种地,也是浪费资源,
令尊74岁还在天天编写辞海、大百科,(是现在进行时吗?)如是,我和'风清fq'妹妹是忘年交了。总之,有幸遇见你,珍惜。
我没下过乡,现在自讨苦吃,在后院种地,年年出洋相,唉。
我们那里插秧是女将厉害。跟袁隆平竞争的农科所,用的就是青年突击队的铁姑娘小组,在田里要画好3x5寸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