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忽然感到非常难受,她在长沙发上坐下来,希望休息一会儿身体可以恢复正常。
这是星期五的早晨,今天她计划把家好好打扫一下,因为明天儿子志农的女朋友要来家里吃饭。本来这点活对于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但不幸的是,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
她已经做了很多:她把四盆金桔树从阳台搬到室内,放在客厅的四个角落;又把凤梨花、蝴蝶兰和红百合沿着墙边放好。鲜花给这个孤寂的家增添了许多生气。
马兰花感觉自己好了一点,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上身来,这是她从未经历的疼痛,直刺她的后背。接着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感到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她跌坐在沙发上,身体卷曲,十个手指不停地抓着沙发。
随着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她感到一种从来没有的恐惧。前些日子去医院做体检,医生说她肝部有两个三厘米左右的阴影,让她做进一步检查,她当时觉得身体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就没去做检查。
现在除了疼痛,她还感到空前的疲劳,好像身上的所有能量都被消耗一空。难道是得了癌症?恐慌让她不知所措。
“不,不会的,不会是癌症。”她在心里绝望地喊着。
马兰花的目光转向放在电视旁边的照片上,那是她的儿子林志农,他是那么英俊,那么阳光,那么充满活力。
“噢,我亲爱的孩子!”她在心里呼唤着。
林志农是她最亲爱的人,她爱他甚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如果我不在了他将会怎样呢?”马兰花在心里难过地问自己。但是,她马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敢面对这个问题。
不,我不会得癌症,我不会死,我要同儿子在一起,我要看着他娶妻生子。
她的目光又移到另一幅照片上,照片里有三个人:马兰花、林少中和没满周岁的儿子林志农。马兰花身穿花布衬衣,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她怀抱志农紧紧地靠在林少中身旁;林少中身穿海魂衫,一只胳膊搂着马兰花,他没有笑容,神情中带着一丝忧伤。
这张照片是孟俊立给他们照的,那是1973年夏天,孟俊立就要回城当工人了,回城前一天,他到林少中家辞行,他用自己的相机给他们一家照了这张全家福。
马兰花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年春节前林少中突然病倒,同学们都回家过春节了,只有马兰花留下来照顾林少中。
那个除夕,是马兰花终生难忘的一夜。
屋外下着漫天大雪,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马兰花坐在炉灶旁用力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燃着大块的松木,松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马兰花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她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
大铁锅里的水开了,马兰花把饺子下到锅里,炉火很旺,饺子很快开始翻滚。马兰花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倒进锅里,这是她妈妈教她的方法,煮饺子的水一定要开三次。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又开了,饺子在锅里翻滚,马兰花又舀了一瓢凉水倒进去。此刻马兰花的心也像锅里的饺子一样激动地翻滚着,她每向锅里浇一瓢凉水心里能冷静片刻,一会儿,激动的心又随着锅里的饺子“扑腾扑腾”地翻滚起来。
马兰花用漏勺把饺子盛到大碗里,一共盛了四大碗,她知道林少中饭量大,今晚一定要让他饱饱地吃一顿。她把蒜末和姜末放进小碗,再倒上酱油,用筷子搅匀。然后,她跑回女生房间,从旅行袋里拿出母亲让她送给知青办主任的老白干。一切准备好了,她咽口唾液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端起一大碗饺子和一碗蒜酱走到林少中炕前,把饺子和蒜酱放到炕桌上。
林少中还在熟睡,尽管火炕烧得很热,林少中仍然紧紧地裹着棉被,他身子卷缩在棉被里,脸上挂着泪珠。看着从前那个高大英俊、充满理想、无比自信的林少中此刻像个受了委屈无助的孩子,马兰花心里一酸,一丝母爱涌上心头,她伸出手轻轻拭去林少中脸上的泪珠。林少中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地抓住马兰花的手,他的脸颊像孩子一样在马兰花手背上厮磨。
马兰花的心像小兔子在胸膛里乱跳,脸好像着了火似的滚烫,她慌乱地把手从林少中手里抽出来,“少中,我给你拿酒去。”
来到灶房,马兰花把双手插进水缸里,然后用冰冷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她的血流加快,神经既兴奋又紧张,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仿佛一股巨大的暖流把她从地面托起,裹挟着她情不自禁地往林少中身边飘,她仿佛做梦一样拿着两只空碗和一瓶老白干来到林少中炕前。
马兰花把碗和老白干放在炕桌上,然后把林少中扶起来,帮他穿上棉袄,披上军大衣,自己盘腿在林少中对面坐下来。
她拿起老白干满满地给林少中倒上一大碗,也给自己倒了小半碗,然后她举起酒碗,幸福地望着林少中说:“少中,过年了,咱俩干一杯!”
林少中端起酒碗和马兰花碰了一下,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好像没嚼就吞了下去。
“少中,慢点吃,别烫着!”马兰花脉脉含情地看着林少中。
“嗯。”林少中答应着又夹起一个饺子吞了下去。
马兰花夹起一个饺子,在装蒜酱的碗里蘸了蘸,放到林少中的碗里:“蘸点酱好吃。”
“嗯,我自己来。”林少中把饺子吞到肚子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碗老白干落肚,林少中情感的闸门被打开了,泪水哗哗地涌出来,他趴到炕桌上,发出伤心欲绝的哭嚎。
马兰花理解林少中心中的痛苦,不忍心看林少中这么难过,她从炕上下来走到林少中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林少中的头发,“少中,别委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少中还在抽泣,马兰花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打着林少中的后背,嘴里呢喃着:“别难受了,少中,兰花陪着你,兰花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林少中慢慢地安静下来,他看着马兰花,那神情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望着母亲。忽然,林少中的目光里好像燃起了火,那火越烧越旺。马兰花仿佛要被林少中眼中的火焰融化了,她心里先是一阵慌乱,接着是一阵幸福的冲动,她红着脸羞涩地望着林少中。
“马兰花,咱俩扎根农村干一辈子?”林少中盯着马兰花问。
“嗯!”马兰花急切地点点头。
幸福的热浪迅速传遍马兰花全身,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林少中靠过去......
五月以后,莱丝品牌公司的变化一个接着一个:先是S品牌的陈经理被解雇,然后总经理斯蒂夫辞职,接着雪儿回到品牌公司担任林少华的助理,最后林少华成为品牌公司的代总经理。这样,经过三个服装季,林少华将五个品牌重新收到自己旗下,他实现了重掌莱丝品牌的梦想。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孟燕来到林少华办公室。
“小林总,祝贺你啊!”
“孟燕,别那么别扭了,还像原来那样叫我吧。”
孟燕点点头,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孟燕,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孟燕咬着嘴唇犹豫片刻,最后下了定决心,“少华,我想求你给我家老祝安排一个工作。”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和小蒋两口子闹掰了,我们的工厂黄了。”
“具体因为什么?”
孟燕摇摇头,“真的没法干。小蒋和阿云把他们家的穷亲戚都弄到了工厂,小蒋的三个哥哥、阿云的哥哥阿勇都在工厂。这还不算,小蒋花钱大手大脚,整天请朋友吃饭。阿云原来脾气就不好,当老板后脾气就更大了,稍不如意就炒人,技术好一点的工人全都不干了。小蒋和阿云对老祝也不满,说老祝活动能力差,揽不来订单。反正到了后来,都觉得对方不顺眼。”
林少华点点头,“亲戚朋友最好别在一起做生意。”
孟燕点点头。
林少华想了想说:“这样,孟燕,让老祝来当我的计划组组长吧,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工资先定八千,你看怎么样?”
“行,谢谢你,少华,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林少华开玩笑:“哪天你们两口子请我吃顿饭吧。”
孟燕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就这个周末,你看怎么样?”
“行,没问题,到时候把你们的儿子带上,你们的儿子一定很漂亮。”
孟燕笑道:“那倒是,儿子长得挺帅,像他爸爸。”
林少华笑道:“一定还像他漂亮的妈妈!”
孟燕脸红了。
停了一会儿林少华问:“小蒋两口子在干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干。”孟燕闷声说。
“你有小蒋的电话吗?”
“干什么?”孟燕看着林少华问。
“他们两口子技术都不错,我想把他俩都招来。”
孟燕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林少华解释道:“孟燕,其实大家都是好人,只不过是钱把大家闹成了这样。小蒋对我有恩,那年我被诊断为癌症,多亏有小蒋照顾我;现在他遇到了困难,我很想帮帮他。”
孟燕点点头表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