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一段时间,大家对我非常冷淡,他们把我当成了吴先生派来的卧底。我知道短期内无法改变大家对我的看法,现在最关键的是在工作上有所突破。经过反复梳理工作流程,我发现去省服主要是向他们了解生产和海运情况,而这些情况工厂和轮船公司知道的最清楚,完全可以越过省服直接了解一手资料。
我把这个想法向吴先生做了汇报。
“省服会不会说我们越俎代庖?” 吴先生有些担心。
“我们这么做让他们既省心又省力,那帮老爷巴不得呢。”
几个月后,吴先生听到了张经理对我工作的夸奖,“老吴,没想到这个林少华还真有一套,他来以后我们之间的业务顺畅多了。”
吴先生很高兴,正式宣布我是经理助理,协助他处理办事处日常业务和管理工作。
同事们原以为我会被省服挤走,没想到我却赢得了省服的支持,他们对我态度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一天,吴先生把我叫进经理办公室。
“少华,德国总部的杜特先生来了,杜特先生是劳埃德的副总,你和李师傅马上去富华酒店接他去省城。省服张经理很重视,要亲自陪同杜特先生。你们先接杜特,然后去省服接张经理。”
刚走进富华酒店大堂,我就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老外从电梯里走出来,他身穿风衣,手里拎一个黑皮箱。
我快步走过去,“杜特先生吧?”
“你是?”
“我是劳埃德办事处的林。”
杜特笑着和我握了握手。
我伸手去帮他拎皮箱。
杜特笑着拒绝了,“谢谢,林,我还很年轻。”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省服。
“杜特先生,你在车里等,我上去叫张经理。”
“不,林,我和你一起上去。”杜特灵活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走进欧美部。
张经理张开双臂迎上来,“哈罗,杜特先生,我的老朋友,你好吗!”
“张先生,你好吗?”杜特张开双臂和张经理拥抱在一起。
简单寒暄几句后大家下楼,坐进皇冠车。
李师傅问:“张经理,直接去省城?”
“别,李师傅,先到岚县吃饭,吃完饭再去省城。”
“好嘞!”
快中午时下了高速,开进岚县招待所。
我们刚下车,一个服务小姐就迎了上来。
“张经理,里面请!”
她看起来跟张经理很熟。
“小杨,梁经理在家吗?”
“对不起,张经理,梁经理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他走前跟我交代了,说您今天中午来,让我等您。”
小杨把我们带进小包间。
“张经理,现在就上菜吗?”
“上,吃完了我们还得去省城。”
菜很快就摆了上来。
张经理问:“杜特先生,要不要喝点酒?”
杜特连连摆手,“张先生,我不喝酒,谢谢。”
张经理给杜特倒了一杯饮料,举起杯子说:“衷心感谢杜特先生这些年来对我们公司的关照。来,以饮料代酒,干杯!”
杜特没有喝,他端着杯子说:“张先生,你介绍的那家工厂我很感兴趣,如果质量确实好,订单没有问题。”
“杜特先生,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就去这家工厂,保证你喜欢。这是全省最好的西装工厂,工人有很有经验,特种设备都是从意大利和你们德国进口的。来,吃菜!”
杜特没动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
张经理问:“杜特先生,为什么不吃?”
杜特摇摇头,“没有胃口。”
张经理皱起眉头,回头喊了一声,“小杨!”
小杨跑进来,“有事儿,张经理?”
“梁经理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了,他马上过来。”
小杨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就走了进来,他拱手说,“张经理,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来晚了。”
张经理指着杜特说:“梁经理,这位杜特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今天的菜也太差了吧?如果这样搞,我们省服得重新考虑要不要跟你们继续合作下去了!”
“都是我的错!张经理,你别生气,我给你重新上一桌,尝尝我们新开发的骆驼掌,味道不次于熊掌。”
片刻,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
杜特以为午餐结束了,起身穿衣服。
张经理连忙摆手:“杜特先生,你先别急,我们继续吃。”
“怎么,还吃?!”
“杜特先生,刚才那桌可能不和你胃口,梁经理特地为你再上一桌。”
杜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坐下了。
很快又上来一桌,中间是一大盘红烧骆驼掌,周围是红烧海参、红烧鲍鱼、鱼翅汤等具有当地特色的海鲜佳肴。
杜特只尝了一口鱼翅汤便再什么也不吃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不断地看手表。
我对张经理说:“杜特可能有点着急,咱们还是走吧?”
“好吧。”张经理摇摇头。
梁经理把我们送到车上,还往车里塞了一箱可乐。
离开县招待所,开进乡村公路。
我问:“李师傅,怎么不走高速?”
李师傅笑道:“吃多了,有点困,走小路可以开慢点。”
张经理递过一罐可乐,“李师傅、小林,喝罐可乐醒醒脑。”
我打开可乐,一口气喝干,随手把可乐罐从车窗扔到路边。
杜特叫了起来,“林,不可以这样!”
我抱歉一笑,“对不起,杜特先生。”
“林,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的国家。”
我没理杜特,觉得他小题大做。
张经理点头道:“小林,这一点你要好好向人家杜特学习,他的环保意识比咱们强多了!”
我觉得张经理也有点装。
车子开得很慢,张经理很快就睡着了。
杜特有些紧张,“林,司机打瞌睡了。”
我拍拍李师傅,“哎,李师傅,醒醒!”
李师傅眨眨眼说:“怎么,我睡了?”
我笑着说:“快了。”
杜特说:“林,我们跟司机说点有趣的事情,不然他会打瞌睡。”
我笑着问:“什么有趣的事情?”
杜特想了一下说:“我听说你们中国人除了人不吃,其它什么都吃。”
“我没听说过。”我不高兴了,他这话明显带有种族歧视。
杜特兴趣不减:“我刚从广州过来,昨天吃饭的时候广州工厂的经理问我想不想吃猴脑。”
“他逗你呢,现在哪有猴脑吃!”
“不对,经理说可以吃到。”
“那种事只有纳粹干得出来,我们可不像纳粹那么野蛮。”我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决定刺激一下这个德国佬。
这句话果然戳到了杜特的软肋,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林,那时候德国人确实非常野蛮,我们应该向全世界道歉!”
我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自责不该用语言伤害他人。
下午两点多钟赶到省第一呢绒服装厂,这是一家享誉全国的西装加工厂。
倪总经理早已等在办工大楼前。
见张经理从车里出来,倪总快步走到他面前,“张总,您辛苦了!您看,是去会议室还是直接去车间?”
“直接去车间。”张经理的语气不容置疑,好像他是倪总的老板。
倪总把我们带进车间。
杜特是行家,认真地查看每一道工序,不时地向倪总提出问题。
来到包装车间,杜特随手取下一套西装。
“张先生,你知道怎么鉴别一套西装的好坏么?”
张经理摇摇头,“杜特先生,你是行家,还是你说吧。”
杜特笑道:“首先上衣和裤子不能出现色差,如果一套西装上衣和裤子的颜色不合适,这套西装就失败了;第二要合体,如果西装穿在身上不和体,那就不算一件好的西装;第三面料和衬布要相配,如果面料和粘合衬不相配,遇到潮湿衣服就会起皱,这套西装就彻底完蛋了……”讲到这里杜特笑了,“倪先生,你是行家,应该你来讲。”
倪总谦虚地笑道:“杜特先生,跟您相比,我就是一个小学生,我应该向你好好学习。”
杜特向倪总竖起拇指,“倪先生,你的工厂是最好的工厂!”说着杜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倪总,“以后你可以随时跟我联系,我有很多订单。”
倪总随手把名片交给张经理,“杜特先生,张总是我们工厂的老板,有什么事情找他就可以了。”
“哦?”杜特疑惑地望着张经理。
张经理想了一下说:“杜特先生,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家工厂已经被我承包了。我这次带你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一下,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订单。”
“张先生,你到底是代表省服呢,还是代表这家工厂?”
张经理笑道:“我既代表省服,也代表这家工厂?”
杜特摇摇头。
张经理解释道:“如果我以这家工厂的名义跟你签合同,我就代表这家工厂;如果我用省服名义跟你签合同,我就代表省服。”
我翻译到这里时加了一句,“杜特先生,张经理的意思是说,他现在是脚踩两只船。”张经理虽然也懂英语,但交流起来有困难,一直是由我翻译,。
张经理有些紧张,“小林,你回去可千万不要乱讲!”
“张经理,放心,我是打工的,不会掺乎你们的事。”
张经理微微一笑,“小林,话又说回来了,其实你也可以脚踩两条船,充当我和劳埃德之间的媒介,干好了我亏待不了你!”
“你们在说什么?”杜特看看张经理,又看看我。
张经理笑道:“没什么,随便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