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五十章

自从贾秀杰来到西江，丹尼尔就对他展开了强大的攻势。丹尼尔虽然是个法国佬，但他精通御人术。御人如同钓鱼，鱼为什么上钩，就是因为贪吃鱼饵；人为什么会被他人摆布，因为人有欲望。只要找准了人的欲望，就可以利用他的欲望来操纵他。

丹尼尔认为世人皆有欲望，只不过欲望的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有些人喜欢美食，有些人喜欢美色；有些人贪图钱财，有些人喜欢虚荣；有些人贪恋权势，还有一部人追求所谓的事业。只要找准了他的欲望，就不愁驾驭不了他。

中国人讲究关系，但丹尼尔并不把关系放在心上，他认为决定关系的是欲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别说什么好朋友，就是父子、兄弟也会反目成仇，他把丘吉尔的那句名言扩展了：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欲望。

丹尼尔对贾秀杰采取了多管齐下的战略。他把雪儿派到贾秀杰身边就是用美色诱惑他。贾秀杰虽然对雪儿有所警惕，但他那点理性和意志在雪儿的天真和美丽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可以说，贾秀杰已经被雪儿迷住了。

他喜欢雪儿的笑，雪儿的笑是那么的纯洁无暇。他已年近半百，看惯了人间的阴险和狡诈，他的内心就像冰冻的大地，已经变得坚硬无比。没想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儿就像一夜春风，融化了贾秀杰僵硬的心田，他的心里又长出许多欲望的小草。

他喜欢雪儿的声音，雪儿的普通话带着法语的韵味，仿佛是法国香颂，梦幻而迷人，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些罗曼蒂克的想法。雪儿给他讲巴黎，讲巴黎的春天。他幻想着有一天他和雪儿肩并肩，手拉手，沐浴着春光，漫步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人行步道上。

他甚至喜欢雪儿对中文的无知。

一次开大会，贾秀杰问雪儿：“你为什么不发言？”

雪儿瞪着迷人的大眼睛傻傻地问：“发炎，我为什么要发炎？”

贾秀杰问：“大家都发言，为什么你不发言？”

雪儿反问：“我又没病，为什么我要发炎？”

贾秀杰一想起这段对话就笑得前仰后合，他觉得这是他这一生中最有趣的对话。现在，雪儿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那么入耳，那么令人开心。可以说，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雪儿这个小丫头片子征服了。

贾秀杰经常拿雪儿跟余梦曼相比较。在他眼里，雪儿就像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石，余梦曼就像一个粗陋的土疙瘩；雪儿是娇小可爱的洋娃娃，余梦曼是粗俗不堪的老大妈。贾秀杰出身书香门第，又受过高等教育，他从骨子里瞧不起余梦曼这种人，他跟她们混在一起只不过是生活所迫而已，他打心眼儿里喜欢雪儿这种可人儿。

丹尼尔的第二招就是诱之以利，诱之以名。

贾秀杰到西江不久就向丹尼尔提出调整管理人员工资，他认为西江工厂效率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西江工厂管理人员工资过低，这极大地挫伤了管理人员的工作积极性，他建议重新审核调整工资。

接到贾秀杰的建议，丹尼尔立刻表示支持，他还说调整工资先从贾秀杰开始，按照贾秀杰的位置和能力，他的年薪至少要调到一百万。他向贾秀杰许愿，如果他在西江干得好，将来就让他来当莱丝集团大中华区的执行总裁，林少中抓宏观，贾秀杰抓具体。

丹尼尔这两招立刻见效，贾秀杰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他没和林少中商量，便在西江工厂调整工资。

这消息立刻就被林少中知道了。林少中勃然大怒，这简直是翻天了！

林少中把电话打到贾秀杰办公室。

贾秀杰拿起电话：“林总，有什么指示？”

林少中吼道：“贾秀杰，你搞什么名堂，调整工资这么大的事都不用跟我商量么？！”

贾秀杰笑道：“哦，是这事。这是老板让我办的，我以为他已经跟你过说了。”

“你以为，就算你以为他跟我说了，这么大的一件事，难道你不需要跟我商量一下吗？！”

贾秀杰支吾着：“林总说的对，是我草率了。”

林少中严厉地说：“工资问题事关全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西江厂涨工资，河东厂涨不涨？”

贾秀杰辩解道：“我觉得河东的工资比西江工厂高出不少，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西江的积极性。”

“贾秀杰，你说漏嘴了吧，看来这个主意还是你出的。”

贾秀杰连忙辩解：“林总，真不是我提出来的，我只不过同意老板的意见罢了。”

林少中非常生气，“贾秀杰，你不要一口一个老板，你要清楚，我才是大中华区的老板；在大中华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经过我同意！”说完这句话，林少中猛地挂上了电话。

贾秀杰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握在手里的电话。

雪儿一直站在旁边，她关切地问：“贾总，怎么了？”

沉默片刻，贾秀杰把刚才林少中说的话告诉了雪儿。

雪儿脱口而出：“林总简直像一个暴君！丹尼尔是真正的大老板，可他待人总是那么和气，跟大家说话都是用商量的语气，从来不像林总那样训人。”

见贾秀杰不说话，雪儿又说：“贾总，其实你和林总是平级的，大中华区就河东和西江两个工厂，林总负责河东工厂，你负责西江工厂，他凭什么这样训你！”

雪儿看似无心的话，句句说到了贾秀杰的心里。在贾秀杰眼里，丹尼尔就是一个明君，他凡事与大家商量，处处为他人着想，身居高位而平易近人；反观林少中，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简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昏君、暴君。他恨林少中总是压在自己头上，他要翻身得解放，他要推翻林少中这个暴君。

与贾秀杰通话后，林少中打电话把电脑部主任小肖叫到办公室，小肖是他儿子林志农的大学同学，最要好的朋友。

小肖兴冲冲地走进总裁办公室，“林总，有什么指示？”

林少中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小肖坐了下来，他笑眯眯地问：“林总，你有事找我？”

林少中点点头，“小肖，你最近怎么样？”

小肖挠挠头，“还行吧。”

“有对象了吗？”

小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还没有。怎么，林总要给我介绍对象？”

林少中笑着说：“我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在追你？”

小肖又挠挠头，“林总，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真的没对象。”

“那好，我给你介绍一个。”

“行。”

“你看财务部的小黄怎么样？”

“哪个小黄？”小肖睁大了眼睛。

“哪个小黄，财务部就黄莺一个人姓黄，你少给我装傻，我听说你对她早有意思了。”

小肖的手在头上脸上乱摸一气，嘿嘿笑道：“还是林总厉害，什么事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林少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林少中似乎很随便地问了一句，“小肖，你能控制西江工厂发给A城的邮件吗？”

“能，西江工厂的邮件要通过我们电脑部的服务器转A城。”

“那好，从现在开始，西江贾秀杰和雪儿的邮件要经过你审核后才能发往A城。”

小肖有些为难：“那么多邮件我怎么审核？一旦影响业务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少中笑道：“你只负责初步审核，单纯业务上的邮件不要管，如果发现可疑邮件就先转给我，由我审核后再发。”

“明白了，林总。”小肖点点头。

“小肖，这件事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亲自负责，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明白吗？！”

小肖郑重地点点头：“林总，我明白，您放心吧！”

林少中露出一丝微笑，“那好，你先回去吧。”

小肖起身告辞。

林少中笑着问：“要不要我跟黄莺说一下？”

小肖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用了，林总。”

林少中笑着对他挥挥手。

小肖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贾秀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林少中今天的态度让他实在接受不了。他越想越生气，他竟然回想起一段久远的往事，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一件事：

有一天，林少中拿出一只钢笔向同学们炫耀，那是一支金色的派克笔，林少中说这支派克笔是锦州战役胜利后林总亲手送给他父亲的战利品。

贾秀杰不知怎的对那只派克笔着了魔，他趁林少中不注意的时候把这支派克笔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林少中好像有特异功能，他猜到是一定是贾秀杰偷了他的笔。放学后，林少中藏在僻静处，待贾秀杰过来，他一绊子把贾秀杰撂倒，然后又给了他两个大嘴巴。贾秀杰乖乖地交出了派克笔。这件事林少中可能早就忘掉了，而贾秀杰一直记在心里，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他就心痛，他就对林少中恨之入骨。

“你和林总是平级的……他凭什么教训你？”雪儿的话在他耳旁回响。对呀，我和他是平级的，他有什么权力那样跟我说话？他又想起丹尼尔许诺的一百万年薪。想到这里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觉得必须立刻有所行动。

他把被子一掀坐了起来，心想，林少中，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成病猫了。好吧，今天我要让你林少中尝尝我的厉害！

贾秀杰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书桌前坐下，他打开电脑，给丹尼尔写了一封揭发林少中的邮件。

这是贾秀杰一生中第二次密告林少中，第一次大约是七十年代初；不过这一次贾秀杰失算了，他没想到他的邮件会落到林少中手里，他更没想到郎老板把他索要回扣的现场录像交给了林少中。

林少中先下手为强，把贾秀杰索要回扣的现场录像交给了丹尼尔，丹尼尔只好忍痛解雇了贾秀杰。

干掉贾秀杰虽然让林少中感到几分快意，但也让他觉得不太尽兴。贾秀杰修行不深，力道太浅，完全不是对手。林少中现在甚至连丹尼尔也没放在眼里，在他眼里丹尼尔就是一个和林少华差不多的小毛孩子。林少中很像江湖高手，渴望遇到真正的对手，他有一种孤独求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