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二十三章

周六晚上小蒋来到林少华办公桌前。

“小林，明天有没有事儿？”

“没事，怎么？”

“我和阿云开了个大排档，明天开业，请你去捧捧场。”

“排挡开在哪儿？”

“就在离晨辉大酒店不远那条街的街口，店面不大，只有六张桌子。”

“行啊，小蒋，你现在是蒋老板啦！”

“什么蒋老板，阿云他哥阿勇没工作，我和阿云投资，让阿勇经营，算是给他找份工作。”

“阿勇我见过，还一起吃过饭。”

“哦，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请几个班长吃饭，阿云把阿勇也带去了，阿勇这个人挺机灵的。”

“机灵是机灵，就是不肯干。阿云家兄妹三个，阿勇老大，阿云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妹妹。阿云父母非常宠爱男孩，养成了阿勇任性、游手好闲的坏习惯。他在家里不好好种田，阿云介绍他去河东镇一家工厂打工，干了不久就辞职不干了，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管束，一直在镇子里游荡，有时打点零工，没钱就来向阿云要。”

“小蒋，你对阿云真的不错啊！”

“有什么办法，阿云为阿勇着急，她让我帮着想想办法。前些日子我看见晨辉大酒店附近那个大排档黄了，正在招租，我就跟阿云说不如把那个店铺租下来，让阿勇来干。阿云犹豫，她觉得阿勇不是开店的料，怕好不容易攒的钱被阿勇糟蹋了。我觉得问题不大，我和阿云下班后可以去店里帮阿勇。”

“小蒋，你工作清闲，晚上可以帮他。阿云可不行，她一天忙到晚下班都快累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去店里帮忙。”

“小林，跟你说老实话，其实我这也是给自己留个后路。工字不出头，出头就入土。如果这个大排档干成功了，将来我也有个退路。”

林少华笑道：“小蒋，看不出你想的还挺远啊！”

小将笑道：“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嘛。”

星期天中午，林少华、祝秉诚跟着小蒋来到他的大排档。过了一会儿阿云、阿芳、孟燕也来了，她们三个是同村老乡，又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刚才她们三个一起逛街去了。

里面那五张桌子已经坐满，他们就在靠门口那张桌旁坐下来。

阿勇出来打招呼。

孟燕笑着说：“阿勇，顾客不少啊！”

阿勇笑道：“都是朋友，来捧场的。”

祝秉诚说：“阿勇，才来没几天就交了这么多朋友，你行啊！”

阿勇嘿嘿地傻笑。

阿云瞥了阿勇一眼，“什么朋友，不过是一群狐朋狗友罢了。”

小蒋笑道：“阿勇，开饭馆是要广交朋友；不过，亲是亲，财是财，朋友要交，帐也要算清，白吃白喝可不行！”

阿勇连连点头，“那当然，那当然。”阿勇三十出头，分头，大眼睛，尖下巴，长得挺帅。可能是由于兴奋的缘故，他今天脸上容光焕发显得格外精神。

阿勇递上菜单，“各位，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林少华笑道：“阿勇，小蒋刚说了，亲是亲，财是财，怎么这就忘了？我们吃饭公司报销，以后你这个店就是我们的小食堂！”

阿勇拱拱手，“谢谢林先生！”

林少华笑道：“谢什么，都是朋友，我祝你们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平时吃饭都是孟燕负责点菜，这次也不例外。

孟燕研究完菜谱，把菜单还给阿勇，她笑着对阿勇说：“一个葱姜炒鸡块，一个葱姜炒蟹，一条清蒸石斑鱼，一个鱼香茄子煲，两盘炒牛河，外加五瓶珠江纯生。”

“好嘞。”阿勇转身要走。

“等等，阿勇，我跟你去，”孟燕叫住了他，“鸡我自己来炒。”

阿勇笑着点点头，他和孟燕很熟，知道这是孟燕的老习惯，每次出来吃饭都要点鸡，并且还要亲自下厨炒，好像这样能让她增加胃口一样。

菜很快就上桌了。

孟燕炒的鸡块最受欢迎，她火候掌握得好，油盐恰到好处，鸡块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很快就被吃光了。

见大家这么喜欢，孟燕开玩笑道：“阿云，如果莱丝集团黄了，我到你店里当厨师好不好？”

阿云笑道：“孟燕姐，你开玩笑，你一个月工资一千多块，我可请不起你，再说啦，你也舍不得莱丝啊。”

祝秉诚说：“阿云，这还真不是开玩笑。你们听没听说，莱丝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连货款都付不起了。”

小蒋问：“老祝，我也听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燕说：“这要问少华，莱丝的情况他大哥最清楚。”

林少华说：“我大哥什么都不跟我说，不过我也听说莱丝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

祝秉诚说：“我听说陈占豪把资金抽到了申城，他准备在申城建一座全国档次最高的百货商店。唉，开商店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也填不满。”

孟燕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陈先生，服装生意做得好好的，干嘛要去开什么商场？这不是作死吗！”

小蒋笑道：“人家陈先生出身富豪，他的想法和我们小百姓不一样。我们这些老百姓，没资金，没背景，能活着就不容易了。而他陈占豪，一生下来就在蜜罐里，他不知道生活的艰难，什么也不在乎。对于他来讲，干什么都是玩，图的就是一个痛快。”

祝秉诚笑道：“小蒋说的有道理，俗话不是说么，大小姐当婊子，不是为了钱，就图一痛快。”

众人大笑。

孟燕瞪了祝秉诚一眼，“你哪儿学来的脏话，亏你还是研究生呢！”

祝秉诚并不在乎，“研究生怎么了，研究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要穿衣吃饭。”

孟燕又瞥了祝秉诚一眼，“我说祝秉诚，我看你赶快离开莱丝吧。自从你来了莱丝，好的没学多少，坏的没少学。我看你再在这里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成地痞无赖了。”

祝秉诚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莱丝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河东镇就是个大染缸。”

孟燕说：“你不是说要到申城去搞股票么，我看你不如到申城去闯一闯，你是研究生，在莱丝英雄无用武之地，我看你还是尽早去申城。”

祝秉诚叹了口气，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小蒋笑道：“孟燕，你怎么还不懂老祝的心啊？老祝为什么不走，你还不知道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早就走了！他在莱丝混还不是因为你！”

孟燕看着祝秉诚认真地说：“老祝，你先去闯闯，如果闯出了名堂，我肯定过去。”

祝秉诚没说话，他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蒋说：“孟燕，你们两个在一起老祝才能闯出名堂；没有你，他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老话不是说么，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孟燕表情严肃起来，“祝秉诚，你要像个男子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总是这样儿女情长。”

林少华笑道：“老祝，我觉得你可以先去探探路，经济学认为，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你先去申城，如果好，孟燕再过去；如果不好，有孟燕在这里，你也有个退路。”

祝秉诚默默地点点头。

这边在议论祝秉诚的事，阿云和阿芳在一边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孟燕问：“哎，你们俩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阿芳笑而不答。

阿云说：“我们俩在商量春节回家的事，我想带小蒋去见见我父母。”

孟燕笑着问：“阿云，我正想问你呢，你们俩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阿云看着小蒋说：“你问他。”

小蒋说：“我看婚礼就免了吧，有时间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就行了。”

阿云不高兴地低下了头。

孟燕说：“小蒋，不搞婚礼可不行，人家阿云把一生交给了你，怎么也得有个像样的仪式啊！”

阿云瞥了小蒋一眼，“他呀，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么！”

祝秉诚说：“阿云，小蒋对你可是真心真意，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小蒋举起右手，“阿云，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儿发誓，我如果背叛你，就让老天爷惩罚我断子绝孙！”

阿云赶紧伸手捂住小蒋的嘴：“你瞎说什么，小心老天爷听见！”

孟燕笑道：“小蒋，你说话小心点，人家阿云还准备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呢！”

阿云害羞地在孟燕的胳膊上推了一把，“孟燕姐，瞧你！”

孟燕笑着说：“阿云，还害羞呢！”

吃完饭，孟燕和祝秉诚出去逛街，林少华、小蒋、阿云、阿芳去商场买了些水果然后返回酒店。

他们一起来到林少华房间。

林少华拿起水果准备到卫生间洗。

阿芳抢过水果说：“让我去吧。”

林少华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阿芳拎着洗好的水果从卫生间出来，把水果分给大家。

吃完水果，小蒋起身对林少华说：“我累了，回房休息去啦。”说完他对林少华眨眨眼。

阿云起身跟着小蒋往外走。

“阿云，我也过去。”阿芳起身也要跟阿云走。

“阿芳，你跟着我们干嘛？”阿云一脸坏笑。

阿芳脸红了，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林少华说：“阿芳，再坐一会儿吧。”

阿芳点点头坐了下来。

阿云小蒋走后，林少华又递给阿芳一个苹果。

阿芳接过苹果，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房间。

“这房间真漂亮，要不少钱吧？”

“不知道，公司租的，估计不便宜。”

“陈先生对你们真好，对我们工人就不行，女工宿舍十二个人一间房，又闷又热，还没有冲凉房。”

林少华笑道：“阿芳，你继续努力，争取干到孟燕那个级别，到那时你也可以住宾馆。”

阿芳摇摇头，“我可没有孟燕姐那么能干，再说我还要照顾妈妈。”阿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该走了。”阿芳望着林少华，目光有些犹豫，也有些期待。

林少华犹豫片刻，接着坚决地说：“也好，早点回去吧，省得你妈妈担心。”

林少华一直把阿芳送到酒店门口，给阿芳打了一辆出租车，预付了车费。

阿芳打开车门，一条腿迈进车里，忽然她停住了，回过头望着林少华，目光充满柔情。

林少华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异常矛盾，他明白阿芳的心思，也想把阿芳留下来，可是不能，他不能迈出这一步，这是底线，越过这条底线就是背叛。

阿芳有些伤心，扭头钻进车里。车开了，带着阿芳驶入酒店门前的大道。

林少华目送阿芳离去，出租车越走越远，他对阿芳的思恋之情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后悔了，后悔刚才没把阿芳留下来。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的思想已经落伍，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现在什么都在变，包括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看看小蒋，和自己同岁，他不仅有阿云，还有其他女朋友。在这里，大家都很开放，找几个女朋友是稀松平常的事。

林少华摇摇头，不管别人如何，自己仍要坚守底线，要为家人负责，为阿芳负责，更是为自己负责。人之为人就是因为人能自律；如果不能自律，只服从本能，那人就与动物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