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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7:
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鄴,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评说17:
秦国威胁说,谁敢救赵国,我打完赵国就打它。魏王怕了,忙叫救赵魏军停止前进,然后派新垣衍潜入邯郸,劝赵国尊秦国为帝,以平息战火。齐人鲁仲连对新垣衍说:秦是蛮横无理的国家,如果秦国得天下,我跳到海里也不做秦民,魏王不知秦国暴虐,到时肯定会被秦王煮成肉酱吃掉。新垣衍很不高兴:你怎么知道秦王会把魏王煮成肉酱?鲁仲连说:“从前九侯、鄂侯和文王是纣王的三公。九侯觉得自己的女儿很漂亮,献给纣王,可纣王嫌难看,就把九侯煮成了肉酱。鄂侯为九侯争辩,被纣王晒成腊肉;文王看在眼里叹了一声气,给下到牢里一百天。今天秦是大国,魏国也是大国,看见秦国胜一战就尊其为帝,以后不是给秦王做成肉酱,就是给做成腊肉。秦王称帝后,肯定任用自己的亲信,哪有你和魏王的好日子过”。新垣衍拜谢鲁仲连说:今天我才知道你果然是名士,我再也不说称秦为帝的事。
鲁仲连二千年前怒斥秦暴虐,今天一样有人斥秦暴虐。然而,人们对秦统一的评价至今褒贬不一。贬的说秦是暴政,就是鲁仲连这里描述的一样,褒的说秦统一开创了先进的集权政治,秦国建立的许多成功的制度沿用至今。如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郡县制等等。
秦统一及其对以后的影响是一个历史事实,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以暴政推行文明进步的历史事实。用清代王夫之的话说,就是“秦以私天下之心而罢侯置守,而天假其私以行其大公”【1】。罢侯置守,以文职官僚体制代替地方贵族统治,是人类文明一大进步。王夫之评论客观,进步是事实,暴虐也是事实,那么,道德上我们怎么评价秦统一进程呢?
“天假其私以行其大公”,就是说文明进步是好事,用“公”作为道德判断,而进步手段是坏事,用“私”作为道德判断。王夫之认为是天道,文明进步的天道要借世俗的恶道来实现。
秦不统一能避免战争吗?不能。在秦统一过程中,不乏其它六国相互攻伐,春秋无义战,秦统一战争只是诸侯无义战之一,如果说秦国比其它诸侯残暴,那就是说不残暴不能打赢这场无义战。说秦国燓书坑儒毁坏了许多文化,这是事实,但秦国在秦国改革中将天下人才吸引到秦国进行体制改革,将各国精英文化变为实际运行的中央集权制度,从这点上来说,秦也保存和创造了文化。总体来说,文明是进步了,不是倒退了。
类似的历史现象不可胜数。现代西方文明不能说不是人类进步,但推行西方文明的殖民统治在第三世界历史上留下的人道主义灾难罄竹难书,鸦片战争绝对是非正义侵略。现代西方文明就建立在残暴行为之上的。
近代史每一次人类革命,都留下许多不赞成革命中暴力的文学作品,法国革命,俄国革命,中国革命无不如此。美国革命暴力最少,但美国进步也是建立在独立后一百年的奴隶制度之上。所以我们说,鲁仲连誓死不做秦民的精神是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秦统一也是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尽管鲁仲连是反对秦统一的。
中国市场经济改革是中国融入现代文明进步,但其进步是建立在自私自利道德基础之上的,因为市场经济是建立在个人利益极大化基础之上的。我们可以鄙视一些老板的厚黑行为,但没有这些老板的厚黑能力,市场经济就运转不起来,中国民族资本家就无法在国际竞争中角逐,天道如此,要么再给八国联军打回东亚病夫,要么让社会厚黑起来。
用前一评的系统运行模型,就是整个人类文明进步的运行机制就是残酷的,所以人生悲哀。中国有天地人三杰,将人置于所有动物之上,但实际上动物中找同类相残的现象,就只能找到人类。要进步就得厚黑,与基督教原罪说非常接近,好像人就是恶的同义词。人要摆脱这种悲哀的命运,在基督叫做得救,佛教叫做到彼岸,道教叫成仙,儒教叫成圣,马克思叫人类解放。不到彼岸,人类进步就是残酷的。
马克思把人类解放定义为消除人的异化。消除异化的概念与犹太教和基督教禁止偶像崇拜的教义有关(马克思的哲学也是西方文化的产物)。比如说,人塑造一尊泥菩萨,这泥菩萨是人造的,人愿意把鼻子拉长捏扁都是人的意志控制范围之内,偶像是人的产物。等你把偶像放到神台上举行开光仪式以后,这主客体关系就反转过来了。开光仪式前人控制偶像,开光仪式后偶像控制人,人要拜倒在偶像前边崇拜偶像,这就叫异化。人类社会是人创造的,但人类受自身创造的社会的蹂躏,南北贫富悬殊,战火频繁不断,这就是异化,而且战争几乎是文明进步的唯一手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中国,腐败不由己;国在国际社会,战争不由己;这就是异化,人类创造了文明社会,人类反遭文明社会摆布而不能自主。君不见当今最文明的国家,就是掌握最野蛮的战争手段的国家(野蛮程度以毁灭人类多少次来计算)。这就是今天国际政治的残酷现实。
如果人类消除了异化,文明进步就可以用文明手段进行,推行民主就不需要用战争和经济制裁,社会运行机制就由人类自己控制而不是人类被社会运行机制控制,人类就可以将最先进的技术用于人类福利建设而不是用于战争。人类消除了异化就进入共产主义。那个时候,个人利益与社会主体利益同一,高尚目标和高尚手段统一,善的内容与善的形式统一。但人类文明进步史从来没有、现在也没有达到这一阶段。
人类能够到达消除了异化的社会吗?如果全人类是一个系统,就不存在体制外变更系统的手段了,因为核战争这种灾难性事件也是人类自身系统内部的机制之一了,这就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一个人类前途命运的问题,就是人类能够自身走出异化吗?一个只能用恶的手段推动文明进步的人类社会演化的系统,能够自身演化成不需要恶的手段推动文明进步吗?如果能够的话,这个过程就叫做“超越”。如果这一过程称为消除异化的话,就是让人类重新主宰自身文明进步的话,那么这一过程就叫做为共产主义信仰奋斗。
我们提倡信仰自由,但当今世界不容忍共产主义信仰。共产主义成为邪恶的标签。共产主义运动有残酷的时期,正如基督教有中世纪残酷和十字军远征的残酷实践一样,但今天提倡信仰自由的“民主”国际社会对信仰自由是双重标准的。对不愿意放弃圣战的伊斯兰教尚可容忍,对大面积猥亵儿童的天主教尚可容忍,但对放弃暴力的共产主义国家却不能容忍。
不管人类前途如何,至少人类得往彼岸努力才是道德的。如果我们把这种道德称之为共产主义信仰,然后宣布共产主义信仰是极其罪恶的东西,人类社会能够摆脱异化的命运吗?
我们赞赏秦统一的进步,也赞赏鲁仲连的民族主义精神。但我们希望人类总有一天能摆脱这种尴尬的矛盾心理。希望天道不必假其私以行其大公,希望天道坦坦荡荡,坦然以大公行其大公。
参考链接:
【1】 http://rwxy.tsinghua.edu.cn/rwfg/ydsm/ydsm-qw/f03/00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