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轶事
(25)
夜色如墨,将巩县古城温柔又残酷地包裹。客栈房间里,油灯如豆,映照着石锁凝重而坚毅的脸庞。
那枚冰冷的青铜令牌静静处在桌子中央,“河洛汇流托书简”的图案在昏黄光线下仿佛出现生机,诡异的历史与秘密渐渐呈现。寇湾王家光鲜表象下的黑暗、百草轩后巷的怪味木箱、皇陵深处的巢穴……这迷宫似的一张大网,终于让石锁摸到了入口。
不能再等了!王景泉白日秘密进入百草轩,拖味“药材”也送入独立小院,预示着今夜必有动作!
石锁吹熄油灯,换上利于夜行的深色衣服,将柴刀绑在身后,把《易筋经》筑基篇和《般若掌》精要贴身藏好,最后看了一眼那枚令牌,将其小心收入怀中——这或许是关键的证据。
推开窗户,夜风带着洛水的湿气涌入。他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出窗外,融入浓浓的夜色里。
避开偶尔走过的打更人,石锁凭借着白天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摸到药市街附近。白日的喧闹已去,此刻的街道空无一人,各家药铺门前的招牌幌子在风中轻轻摆动,散发出沉淀已久的浓郁药味。
“百草轩”的后巷更是漆黑一片,寂静得可怕。那个独立的小院如同蛰伏的巨兽,门户紧闭,高墙耸立。
石锁没有贸然靠近正门,而是绕到侧后方。这里的墙根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和药渣,气味浓重而刺鼻。
院内,传出轻微的、仿佛金属研磨和液体滴落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压抑的、模糊的说话声。唯独那怪异的药锈味在这里毫无收敛,几乎盖过了其他药材的气味。
他观察了一下墙壁,由青砖砌成,颇为光滑,但砖缝之间可以借力。他深吸一口气,让体内易筋经的丝丝暖流运转,提气轻身,手足并用,如壁虎般缓缓向上攀。架势虽远不如少林武僧般轻盈,但悄无声息的效果足足够用。
石锁谨慎地探出墙头,院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小院不大,灯火通明!院中间砌着几个奇特的灶炉和窑炉,旁置有黑色液槽怪味冲天。灶炉并非药铺常见的煎药炉,而更像铁匠铺必备的打铁炉;而窑炉和烧制砖陶的密封陶窑没什么两样!
整个院落,炉火熊熊,热浪滚滚。
几个赤身裸体、肌肉虬结的汉子正在忙碌。这些人不像药铺的常见伙计,而是眼神专注麻木、动作机械有力。有人用力拉动巨大的风箱,鼓动炉火;有人用长柄铁钳从火炉中夹出红彤彤的金属块,迅速浸入旁边的黑色液槽中。顿时,滚滚白烟冒起,“嗤啦啦”声响恐怖!
而更让石锁头皮发麻的是——在院子角落,排列着几个敞盖木箱,里面露出的,赫然是——森森白骨!
他们竟然用尸体做某种可怕的炼制!
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头,几乎要呕吐出来的石锁,死死咬住牙关才算忍住。
只见一个汉子走到一个木箱旁,熟练地用一把奇特的钩刀,将一具尸体的肋骨整排剔出,扔进一个正咕嘟冒泡、散发着浓烈怪味的绿色药汤的大锅里熬煮!另一人则将一些处理过的、呈现出诡异金属光泽的骨骼碎片,小心地放入一个密封的陶罐,送入那座高温陶窑中煅烧!
这是在做什么?!炼器?炼药?还是某种闻所未闻的邪术?
石锁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目光急速扫视全院。他发现,在院子最里侧,有一间亮着灯的房间,窗户被厚厚的黑布遮住,似乎是核心所在。
必须知道他们在炼什么!必须找到更确切的证据!
他观察了一下院内守卫的分布和巡视规律,看准空隙,如同狸猫般从墙头滑下,落地无声,迅速隐身到一堆高大的药渣筐后面。
浓烈呛人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他屏息凝神,借助各种阴影和障碍物的掩护,一点点向那间亮灯的房间靠近。
越靠近,房间内传来的声音越清晰。似乎不是炼制的声音,而是...…算盘声和低语声。他小心翼翼地绕到房间侧后,发现那里有一个极小的通风口,位置很高,且装着铁丝网。
他再次攀爬上去,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动铁丝网的边缘。年久锈蚀,竟真的被他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单眼贴近缝隙,向内望去。
房间内并非炼制场所,而是一间账房!王景泉赫然在座!他一手抚摸着面前几本厚厚的账册,一手正飞速地拨打着算珠,灯光下的脸色有些苍白疲惫,却带着某种异样的狂热。
而坐在他对面的,竟然是那个在书店和百草轩后门见过的峻冷男子!此刻他正压低了声音汇报着:
“……‘影刃’的人催得很紧,这批‘骨磷粉’和‘髓金’必须在下月初一前送到龙门渡口...…价格可以再提三成…...”
王景泉头也不抬,算盘珠子的碰撞声噼啪作响,冷声道:“告诉他们,欲速则不达!‘材料’来之不易,处理更需火候!若不是看在...…哼,岂容他们如此吆喝!”
“是!另外…...‘家里’传来消息,问‘河洛书简’的研究...…是否有了新进展?那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进展?”王景泉猛地停下算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与...…恐惧.。
“谈何容易!那东西......邪门得很!几次试验,‘材料’都承受不住崩毁了!除非能找到......钥匙”
“钥匙?”峻冷男子疑惑。
“不该问的别问!”王景泉厉声打断他,似乎意识到失言,又放缓语气,“...…告诉家里,我会尽快。让龙门那边的人准备好接货,最近风声紧,多派些好手押运。”
骨磷粉?髓金?河洛书简?钥匙?影刃?家里?
一个个陌生的词语砸向石锁,如此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一时难以消化,但核心意思却明明白白:寇湾王家果然进行着某种极其隐秘、用尸体作为“材料”的邪恶炼制,并将其产品卖给一个叫做“影刃”的组织!而这一切,似乎还牵扯到一个更神秘的“家里”和某个叫做“河洛书简”的东西!
就在他全力消化这些信息时,脚下踩着的药筐似乎因为承重太久,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嘎吱”声!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夜里和紧张的神经下,却如同惊雷!
“谁?”房间内的王景泉和那峻冷男子几乎同时厉喝出声!
峻冷男子反应极快,身形一闪,已扑到窗边,一掌击碎窗户,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通风口处的石锁!
“有奸细!抓住他!”王景泉惊怒交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院内正在忙碌的麻木汉子们也立刻行动,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抓起一旁的铁钳、铁钩等物件,面目狰狞地围拢过来!
行踪暴露!
石锁心中大骇,毫不犹豫,从药筐上一跃而下,落地瞬间便向墙根疾冲!
“哪里走!”那峻冷男子如鹰隼般破窗而出,身法极快,凌空一掌便向石锁后心拍来,掌风凌厉,竟带着破空之声!
石锁感到背后寒意袭来,深知对手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硬接必死无疑!他猛地向前一个翻滚,同时反手抽出背后柴刀,看也不看地向后奋力一抡!
“铛!”
柴刀与那男子的掌风迎面相撞,发出一声脆响!一股巨力传来,石锁虎口剧痛,柴刀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踉跄扑出,喉头一甜!
但借此一力,却也妥妥躲过了致命一掌,扑到了墙根下!
“围住!别让他跑了!”王景泉也冲到了院中,气急败坏地指挥着那些围捕者。
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火光下,那些汉子眼神麻木凶狠,手中的铁钩铁钳闪烁着寒光,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石锁背靠冰冷高墙,手握柴刀,胸口气血翻腾,陷入了绝境!
他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着一线生机!
决不能死在这里!必须把消息带出去!
那峻冷男子冷笑一声,再次逼近,五指成爪,直取石锁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眼看利爪将至!
石锁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不退反进,身体一缩,挥刀所向。不是砍向对方,而是狠狠劈向身旁那个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密封陶窑的支撑架!
“你找死!”峻冷男子没料到他如此反应,爪风一变,想要格挡。
但已然晚了!
“咔嚓!轰隆!”
柴刀虽钝,却饱含石锁绝境下的全部力量,再加上那陶窑本就烧得通红,支撑架应声而断!巨大的、燃烧的陶窑失去平衡,猛地向一侧倾倒!
炙热的火焰、滚烫的陶片、以及里面正在煅烧的、不知是何物的“髓金”和骨骼碎片,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四溅!
“快躲开!”王景泉发出惊恐的尖叫!
院内瞬间大乱!裸体汉子们惊叫着四散躲避。
首当其冲的峻冷男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逼得连连后退,挥掌拍飞几块袭来的灼热碎片!
目的就是这混乱的一瞬!石锁看准方位,在陶窑倾倒的瞬间,便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因众人躲避而露出的空档——那扇被峻冷男子撞破的窗户猛冲过去!
“拦住他!”王景泉声嘶力竭!
混乱之中,听命者有谁?
石锁不顾一切地撞入房中,来不及看清屋内陈设,便朝着另一侧紧闭的房门撞去!
“砰!”房门被撞开!外面是一条黑暗的走廊!
他头也不回地沿着走廊狂奔!身后传来王景泉愤怒的咆哮和劲装男子的厉喝,以及迅速追来的脚步声!
这栋建筑似乎比想象中更大!走廊曲折,岔路众多!他只能凭借本能,向感觉中远离后院的方向拼命奔跑!
身后追赶的脚步和呼喝声越来越近!那峻冷男子的速度远胜于他!
眼看就要被追上!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向下的楼梯口!他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楼梯下方似乎是一个储藏室,堆满了各种药材包,光线昏暗。而更让他惊喜的是,储藏室的另一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通往外面小巷的后门!
天无绝人之路!
他奋力冲向那扇后门!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闩的瞬间——
一道瘦小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月光从门缝透入,照亮了那张脸——苍白、稚嫩,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正是那个在少林寺刺杀玄痴后、神秘消失的小沙弥!
他竟然也在这里!
石锁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