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轶事
(23)
夜幕下的巩县城,褪去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古城的静谧与深沉。河洛交汇的涛声也愈发雄浑,就像这片土地悠长而密集的脉搏。
石锁在客栈房间内梯度收功,《易筋经》筑基篇带来的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流转,洗练着白日奔波的疲惫,也让他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窗外,打更人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并不急于再度探查皇陵。昨晚的追踪已充满危险,领略了盗贼巢穴的森严戒备,若再次草率前往无异飞蛾扑火。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提前寻找一个突破口。
在药材市场看到的“寇湾王家”,以及规模宏大的“百草轩”药铺,再次浮现在石锁心中。王家既能经营如此大的药材业务,必然消息灵通,本地三教九流、要闻奇事的了解概莫能外。是否可以从接触中顺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如何接近王家?自己一个外乡人,无根无基,拜访豪门,多被谢客;若再打听诡异之事,不仅有轰出门外的危险,甚至还会怀疑动机。
他沉吟片刻,目光聚焦一张顺手买来的巩县略图上,“杜甫故里”的方位标注在核心位置上。 千古诗圣,妇孺皆知,是否……可以利用?
第二日一早,石锁向客栈掌柜落实了杜甫故里的具体位置,便跨出门去。他先在城内几家不同的药铺转了转,询问了一些常见的草药,随口与伙计攀谈几句,话题总是无意地引向药材来源、近期是否有奇异需求等等,获取的信息显然不多。
午时过后,他才不不紧地走向位于城郊的杜甫故里。这里并不热闹,笔架山下,几孔窑洞并排,门前有修葺过的草堂,其中的一个小纪念馆,清幽中略带寂凉。前来瞻仰的文人墨客并不多,只有几个当地老者闲晒太阳。
石锁装作热心访客,静静观看墙上的诗文字画,心里却琢磨着如何与要人“偶遇”。
机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就在他踟蹰之际,有一支队伍向着草堂而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锦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身旁跟随三两名幕僚文人,还有几名精干仆从。随风传来这些人的谈话,内容皆与“修缮草堂”、“弘扬诗圣精神”有关。
更引石锁注意的是,队伍后方跟随的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正是昨日在“百草轩”门前见到的“管家”!
真是踏破铁眼无觅处!
他装作全神贯注地欣赏一幅诗碑,待到那中年文士一行人走近时,才用略显生硬、却足以让对方听到的声音,口中念念有词:“……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那中年文士果然被吸引,停下脚步,看向石锁,眼中露出一讶异和欣赏:吟诗少年衣着朴素,非读书人,竟能字斟酌,语调中带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抑扬顿挫。
“小哥也喜欢杜工部诗作?”文士温和开口。
石锁连忙扭头,故作恐慌地还礼:“小弟粗鄙,久仰诗圣大名,胡乱吟诵,让先生见笑了。”
“何出此话!”文士笑道,“杜诗沉郁顿挫,心系家国;爱诵其诗,其实同心。听小哥口音,似外乡人?”
“故乡中岳,游学至此。”石锁回复,暗自观察对方神色。只见此人眉目端正,气度雍容,不似奸恶之人。
“嵩山?好地方,佛道荟萃,文武兼修。”文士颔首,似对嵩山颇有好感,“在下王景泉,忝属巩县乡绅。小哥有暇,可愿一同品茗?聊聊杜诗,也听听嵩山风物?”
石锁心中暗喜,表面却保持谦逊:“小弟岂敢扰王先生。”
“无碍,相遇即是缘。”王景泉颇为随和。
一行人便在草堂旁的简易茶摊落座。王景泉学识渊博,对杜甫生平及诗作见解独到;石锁读书不多,但在少林寺内也常听师父们讲授这些道理,加之经历奇特,偶发几句切身触感,反倒让王景泉觉得这质朴少年颇有慧根。
谈话间,石锁得知寇湾王家四百年传盛,历次敕封,耕读传家,乐善好施,不仅经营药材生意,更修缮古迹、兴办书院(也就是昨日听闻的“河洛书院”),在地方上享取盛名。王景泉就是如今的当家人。
在话题泛展之际,石锁伺机感叹:“……一路行来,见河洛宝地,人杰地灵,只是……听闻近来似有些不太平,竟有宵小作祟,惊扰亡者,实在令人愤慨。”
王景泉闻言,稍稍收敛,叹了口气:“确有此事。偃师、巩县周边,屡发盗尸奇案,官府查办不力,闹得人心惶惶。我王家组勇巡夜,亦无斩获,真若鬼魅所为。”他语气中带着忧虑和急切。
旁边的管家也插话道:“老爷说的是,特别是这皇陵附近,更是邪乎!守陵人都吓跑了好几个!都说是惊动了前朝龙气,要不……”他压低了声音,“……或者说当年修陵时镇压的邪气又跑出来了……”
“休得胡言!”王景泉轻斥一声,但眉头却锁得更紧,“子不语怪力乱神。依我看,必是歹人作祟,只是其目的难测,手段如此诡异,确实费解。”
石锁心中暗忖,连王家这等地方豪族都束手无策,可见盗贼隐藏之深。他不敢过度展开,只是附和道:“但愿官府能早日破案,还百姓安宁。”
又闲谈片刻,石锁见好就收,起身告辞。王景泉似乎对他印象不错,临别时还赠了他一本坊间刊印的《杜工部诗选》,并道:“小哥若暂无居所,可去城中‘河洛书院’转转,那里清静,也可与学子们交流一二。”
石锁谢过,躬身告辞。此行虽未得到直接线索,但确认了寇湾王家与盗尸案无关,且对此案深感困扰,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信息。也许……以后有必要时,可以尝试向这个看起来正直的王先生透露些许线索。
离开杜甫故里,石锁绕道前往邙山脚下的巩县石窟。石窟起于北魏,依山开凿,面水而立。规模不如龙门、云冈,但佛像雕工精湛,宝相庄严,尤其因宣武帝病愈还愿而开凿的《帝后礼佛图》浮雕,是史学家顶礼膜拜的国宝。除却几个小洞窟或荒废或没入泥沙之外,夕阳余晖下的整体不失古朴与神秘。
石锁并非纯粹是为了观瞻而来。昨晚盗尸贼的巢穴入口,与这些荒废洞穴的地形颇有几分相似。他仔细观察了石窟周边的地质结构和荒废洞穴的形制,默默记在心里。
直到日落西山,石窟闭门,他才返回巩县城。
华灯初上,城内夜市渐起。石锁在路边食摊解决了晚饭,信步走向王景泉提到的“河洛书院”。书院位于城东南,环境清幽,朗朗读书声到此时仍隐约可闻。
书院斜对面,正好有一间书店,兼卖文房四宝。石锁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掌柜是个戴眼镜的老学究。石锁假装挑选书籍,目光却扫向落满灰尘的书架角落,想从这些地方志、野史笔记等故纸堆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出一本厚厚的《巩县志·民俗卷》,掸去浮尘翻看。上面果然记载了当地奇闻异事,竟还有修筑皇陵时的禁忌和传说。
正当石锁渐入佳境时,门帘一响,又进来一人。此人一身短打,短小精干,面色冷峻,目光如电。他进书店不看书,只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石锁身上。
石锁顿生狐疑!此人气息沉稳,动作矫健,绝非普通百姓或文人,倒像是江湖中人,甚至带着几分官府的煞气!他为何注意自己?
那人并没有驻足,很快便转身离去。
石锁放下书卷,赶向门口,只见那人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是巧合?还是……自己已经被什么人盯上了?
是王家一伙?还是官府的人?乃至……盗贼的同党?
石锁的心慢慢沉下去了:这巩县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他不敢逗留,迅速返回客栈。关上房门,仔细检查屋内,并无异常。但他不敢大意,将柴刀放在枕下,吹熄油灯,和衣而卧,耳朵警惕地搜索着窗外的异常动静。
夜色渐深,远处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梆子声,又像是某种夜鸟的啼鸣。
突然,一阵奇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停在了窗外!
石锁全身瞬间绷紧,手轻轻握住了枕下的柴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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