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轶事
(24)
窗外的脚步声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拂地,停在石锁的窗外,不再移动。
夜风吹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那种死寂的停顿,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悸。
石锁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如弓弦,握住柴刀的手心渗出细汗。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正透过窗纸的缝隙,窥视着黑暗的屋内。
是谁?康家的摸底?官府的眼线?还是...…皇陵巢穴那伙派出的杀手?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就在石锁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先发制人之际——
“咚...…咚...…咚...…”
窗外,传来了三声有规律的、指节叩击窗棂的轻响。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怪的...…仪式感,完全没有破窗而入的意图。
石锁一愣,完全出乎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
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的、略显沙哑的声音隔窗递入,语速很快:
“邙山狐仙搬新冢,洛水鱼龙怨旧痕。欲寻源头清净处,明日卯时石窟东。”
话音甫落,便有脚步声迅速离去,和来时的突兀如出一辙,仿佛从未发生。
石锁猛地从床上弹起,极速赶往窗口向外望去。月光下的街道,空空如也,只有远处摇曳的灯笼投下晃动的光影。
他反复咀嚼着那四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
“邙山狐仙搬新冢”——意喻皇陵盗尸。
“洛水鱼龙怨旧痕”——所指晦涩难懂。
“欲寻源头清净处”——若想知道真相。
“明日卯时石窟东”——约见地点时间。
这是警告?是陷阱?还是...…知情者冒险传来的信息?
传递信息者是谁?是傍晚书店的冷峻男子?还是其它旁人?目的何在?
石锁的大脑极速盘旋:陷阱?可能性极大!知情者?揭开谜底的良机!来者清楚自己的行动和目的!
去,还是不去?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沉思良久,思绪逐渐坚定:已经踏进龙潭虎穴,岂能因畏惧而退缩?入虎穴方得虎子!
他没了睡意,盘膝坐床,凝神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为明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做准备。
翌日,天还未亮,石锁便悄然起身,藏好防身的柴刀,查验了随身物品,提前离开客栈,向城郊的石窟方向奔去。
卯时未到,晨曦微露,除附近林鸟啁啾,石窟区域空旷寥寂。高耸的山岩和沉默的佛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神秘与肃穆。
他如约来到石窟东侧,这里更显荒僻,只有一些未开发的陡峭山崖和荒废的小型洞窟,人迹罕至。
他选择了一处既能直视约见地、又便于迅速撤退的巨石背后,紧绷着神经,警惕着四周的任何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卯时已到,周围却依旧沉寂,并无任何人出现。
难道真被捉弄?
就在石锁疑虑重生之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侧后方传来!
石锁猛地转头,只见一条身影从一处极其隐蔽的荒废洞窟中钻出。这人神色紧张,几步一回头,疾步向自己藏身的巨石靠近!此人并非昨夜窗外之人,也非书店冷峻男,而是一个身着粗布衣衫、头包布巾、作当地乡民打扮的年轻人。
石锁一激灵,并未立刻现身。
那年轻人走到巨石附近,看不到人,显得有些焦急,压低声音喊道:“有人吗?快出来!带话的来了,东西带到了!”
石锁略一沉吟,从巨石后缓缓走出,沉声道:“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传什么话?”
那年轻人被突然出现的石锁吓了一跳,看清是个少年,才松了口气,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塞过来,语速极快地说:“俺就是个跑腿的!昨夜有个戴斗笠的爷们给俺一件东西,外加一钱银子,让俺今早卯时务必送到这里,交给一个从客栈来的少年郎!说你看完就明白了!俺什么都不知道!”
戴斗笠的?石锁心中一震,接过那油布包。
那年轻人说完,像是怕惹上麻烦,扭头就跑,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石锁捏了捏油布包,里面似乎是个硬硬的小东西。他谨慎地退回到巨石后,缓缓打开油布。
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一枚只有小拇指甲盖大小、做工却极其精巧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的图案,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个极其抽象、却神韵十足的图案:黄河与洛水交汇奔流,中间托起一卷书简!
河洛汇流托书简!
这图案,与他昨日在“百草轩”药铺门口看到的康家徽记,核心元素惊人地相似!只是康家徽记更繁复,加入了算盘、麦穗,而这令牌上的图案更加古老抽象,聚焦于“河洛”与“书”!
与此同时,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从油布中出现。
石锁展开纸条,上面写有一行潦草的字迹:
“康家非净土,药香藏蛇蝎。欲知尸骨事,且看百草轩。”
轰!
石锁脑中炸响惊雷!
那个诗书传家、乐善好施、兴办书院、令他颇有好感的康家,竟与盗尸案有关!这怎么可能?
是诬陷?是挑拨?还是......真相?
巨大的冲击让情感难以平复。他想起了康敬修交谈时的忧国忧民,想起了“百草轩”的气派繁忙,想起康管家提及盗尸案时的恐惧...…这一切,难道都是精心伪装?
这令牌...…这字条...…是谁送来的?那个戴斗笠的是谁?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无数疑问让年轻的石锁瞬间没了头绪。
石锁稳了稳神,迅速决定:“百草轩”必须再去一趟!而且要换一种视角!
他将令牌和字条小心收好,迅速离开了石窟要地。
回到城内,已是日上三竿。他并未直接前往药市街,而是先远远观察。今日的“百草轩”依旧生意兴隆,车马进出,看似与往常无异。
他绕到药铺后巷,这里相对僻静,是运送药材的通道。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耐心蹲守。
时间流逝,进出的多是搬运药材的伙计。直到午后,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驶入后巷,但拉车的马匹明显神骏,车夫眼神锐利,不像寻常下人。
马车直接停在了后门。车门打开,先下来的竟是昨日书店的峻冷男子!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恭敬地撩开车帘。
车上下来一人,身着深色绸缎长衫,头戴精工礼帽,帽檐压得很低,但石锁一眼认出——正是那位与他品茗论诗、风度翩翩的康敬修!
此时的康敬修,脸上全无昨日的儒雅随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神色。只见他眼神锐利,步伐匆匆,在那冷峻男子的护卫下,迅速进入了“百草轩”的后门。
石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康敬修如此隐秘地从后门进入自家药铺,身边还跟着那样一个高手护卫,这绝非正常现象!
强压住内心的激荡,石锁继续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再次打开,出来几个身着“百草轩”工装的伙计,抬着一个重重的大木箱。木箱捆扎着紧紧的麻绳,看上去像是药材,但抬箱子者小心翼翼,神色紧张,仿佛在运送易碎品或者...…危险品!
进去的主人——康敬修却始终没有露面。
更让石锁后心发凉的是,随着抬上等候板车的木箱,一股极其淡薄、却让他刻骨铭心的怪异气味再次飘散过来——被盗坟茔及皇陵巢穴处的药锈味!
虽然很淡,且被浓郁的药材气味掩盖,但绝不会错!
板车并未走远,只是拐进了后巷更深处的一个独立小院。那小院门户紧闭,院墙高耸,看起来像是“百草轩”的仓库或者...…工坊!
石锁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回到客栈,关紧房门,石锁感觉脊背已冷汗津津。
一切线索,似乎都联起了串。
盗尸、皇陵巢穴、怪异药味、神秘令牌、警示字条、康敬修秘入自家药店、那箱散发着怪味的“药材”...…
看似耕读传家、乐善好施的河洛康家,其光鲜亮丽的金字招牌下,竟隐藏着如此诡异恐怖的秘密!
他们盗尸做什么?炼药?练功?还是进行更邪门的勾当?那个皇陵巢穴,与康家又是什么关系?“百草轩”后方小院的工坊仅仅处理尸体?还是另有他用?
那个“戴斗笠”送令牌的人,又是谁?他为何要帮自己?他与康家有何不解恩怨?
石锁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实则布满陷阱。
他拿出那枚冰冷的青铜令牌,上面“河洛汇流托书简”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这图案,究竟代表着什么?
康家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何种惊人的真相?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