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轶事
(11)
石锁急步赶回小客栈。
他心跳如鼓,紧紧握着油纸包的手心已经出汗。客栈前厅里人不多,见师兄们尚未返回,便要了壶粗茶故作镇定,坐在角落的桌子旁,目光盯着门口。
那几根干枯的紫晕藤和那个简陋却意味不明的图案,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思绪。灰衣斗笠客是谁?警告?提示?还是陷阱?
洛阳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约莫一炷香后,慧真才带着另外两名武僧匆匆回来。他们的脸色都不轻松。
“师兄!”石锁立刻起身迎上。
慧真看到他,微微点头,示意上楼说话。
进了客房,关紧门窗,慧真才沉声道:“留守府衙门戒备森严,盘查异常,我们未能靠近。听闻张大人近日深居简出,闭门拒客,连众多幕僚都被挡了回来。”
另一名武僧补充道:“我们在府外发现,除了明岗,还有不少暗哨。据观察,这些保安均为好手,不似寻常府衙护卫。”
情况果然不妙。张留守的态度暧昧,甚至可能自身也处于某种危险或压力之下。
“你们那边有何发现?”慧真看向石锁。
石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将市井所见所闻,尤其是药材铺前发生的一幕以及那神秘的灰衣斗笠客,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将那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紫晕藤...…军管药材...…”慧真拿起一根干枯的藤茎,仔细查看,面色凝重,“此物多生于险峻崖壁,有剧毒,但经过特殊炮制,却是某些金疮药的关键引子,能极大促进凝血生肌,对军旅尤为重要。”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炭笔绘制的简易图案上,眉头锁得更紧:“这纹饰...…虽简陋,但其神韵,确与古道中所见类似。那人还提到了‘黑风岭’?”
石锁重重点头:“那军官逼问老掌柜,货物是否从黑风岭流出,还特意指出了混在其中的紫晕藤。”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
流寇、军械、王参将、被逼问的古道入口、神秘的纹饰、军管药材紫晕藤、态度暧昧的留守、戒备森严的府邸、以及这来历不明的警告和线索...…所有这些线索碎片,拼凑出的图景让人不寒而栗。
“王浚...…”慧真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若真是他在幕后操控一切,其目的绝不仅仅是纵寇劫掠、走私军械、储备药材那么简单!打通暗涧古道,勾结不明势力,输入禁物,,,…他莫非想...…”
后面的话,慧真没有说出口,但每个人都会猜想出可怕的结局——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思忖洛阳留守张大人的态度,说明要么是被架空或控制,要么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甚至...…同流合污!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武僧问道,声音带着焦虑,“留守府进不去,张大人见不着,我们此行岂非...…”
“未必!”慧真打断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油纸包和图案上,“那个灰衣人...…他既然冒险给出线索,必有深意。紫晕藤...…药材铺...…这或许是方向。”
他沉吟片刻,决断道:“既然明路不通,就走暗线。我们必须查清这紫晕藤的源头,以及这图案代表的势力。那人特意提到‘看热闹莫太近’,却又给了我们物品,像是在指引方向。”
“师兄的意思是...…再去那家药材铺?”石锁问。
“不,官兵刚搜查过,那里必是焦点,再去无异自投罗网。”慧真摇头,“但洛阳城内,经营此类山货药材的,绝非仅此一家。我们需要找的是...…可能同样流通这种特殊药材的地方,尤其是...…可能与胡商有关的。”
“胡商?”石锁想起市井听闻。
“嗯。那图案风格迥异,非内地所有。紫晕藤虽为军管,但被利益驱动,未必没有胆大包天者私下流通。我们需要一个熟悉洛阳地下行市的人。”
然而,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何处去寻找这样的渠道?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客栈伙计送热水来了。
慧真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递过几枚铜钱,笑问道:“小二哥,打听个事儿。我等想采买些稀罕的山货药材,不知洛阳城里,除了那些大药铺,可还有些...…门路更野的地方?”
那伙计掂了掂铜钱,脸上的笑容心照不宣:“客官您这可问对人了。洛阳城南有‘鬼市’,天亮前开张,太阳出来就撤。那儿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多了,不过嘛...…鱼龙混杂,得看您眼力劲儿和运气了。听说最近有些边地来的稀罕货色呢!”他压低了声音,挤挤眼,说完便退了出去。
鬼市!
众人对视一眼,看来必须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了。
事不宜迟,决定当晚便去鬼市探查。四人稍作休息,养精蓄锐。
子夜时分,洛阳城陷入沉睡,唯有更夫梆子声偶尔响起。慧真四人换上更显普通的夜行衣装,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向城南潜行而去。
所谓的“鬼市”,并非固定场所,而是在一片废弃的坊市废墟中自发形成。影影绰绰的灯笼和烛火勾勒出扭曲的人影,低声的讨价还价声如同鬼语呢喃。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味以及各种奇怪物品混杂的气息。
这里的人大多遮遮掩掩,交易之物也多是来路不明或见不得阳光的古玩、赃品、乃至禁忌之物。
慧真四人分散开来,却又保持着彼此能照应的距离,装作挑选物品,实则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张面孔,寻找着可能与紫晕藤或那奇异纹饰相关的蛛丝马迹。
石锁心跳加速,这种环境让他倍感压力。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在一个个摊位前驻足,目光扫过那些沾着泥土的铜器、色泽诡异的药材、甚至是锈蚀的刀剑。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个角落里的摊位吸引。那摊主裹在厚厚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摊位上摆着不少风干的草药和兽皮。其中有几样根茎的形状和颜色,与他怀中那紫晕藤有些许相似!
他强压激动,正想慢慢靠近仔细观察,身旁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
只见两个穿着皮袄、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汉子正对着一个卖旧陶罐的老者,语气凶恶地逼问着什么。他们的口音十分生硬,不似中原人。
“...…老家伙,最后问你一次!那批带着‘苍鹰旋’标记的货,到底被谁买走了?”一个汉子恶狠狠地低吼,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柄上。他所说的“苍鹰旋”,看来是一种特定的称呼。
石锁心中猛地一震!苍鹰旋?他目光下意识地对焦那汉子的皮袄袖口,那里正有用暗线绣就的图案——扭曲盘绕、似鸟非兽的纹饰!
是他们!暗道中木牌的主人!
那老者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摆手:“好汉...…好汉饶命...…小民真不知道什么苍鹰旋...…就是些破陶罐...…”
另一个汉子不耐烦地推了老者一把:“跟他废什么话!肯定是藏起来了!抓回去慢慢问!”
眼看他们就要动粗,石锁血气上涌,欲不忍上前。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两个异族汉子身后,声音低沉沙哑:“你们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儿!”
两个汉子猛地回头!
石锁也看清了那人——斗笠,灰衣!正是白天那个神秘人!
灰衣人似乎完全没把两个凶悍的异族汉子放在眼里,继续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想知道,就跟我来。”说完,他转身便向鬼市更深处、更黑暗的废墟中走去。
两个异族汉子对视一眼,眼神凶狠又狐疑,显然不愿放弃线索,略一犹豫,竟真的扔下那老者,快步跟了上去!
机会!
石锁不及多想,也悄然尾随其后!他必须知道这灰衣人到底是谁,又知道些什么!
慧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打了个手势,与另外两名武僧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暗中策应。
灰衣人的速度很快,两个异族汉子紧随不舍。几人兜兜转转,便深入了废墟深处。周围越发黑暗寂静,只剩下残垣断壁和过膝的荒草。
忽然,灰衣人在一处半塌的院落前停住脚步。
两个异族汉子也停下,手按刀柄,警惕地四下张望:“东西呢?在哪儿?”
灰衣人缓缓转过身,斗笠下传出低低的笑声,带着一丝嘲讽:“东西?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话音未落,陡生异变!
四周的断墙残壁后,骤然跃出七八条黑影!刀光闪烁,瞬间将两个异族汉子围在中间!
圈套!
两个异族汉子又惊又怒,咆哮着拔刀应战!他们力大刀沉,招式凶猛诡异,与那些黑影厮杀在一起。死寂的废墟中顿时金铁交鸣!
石锁伏在不远处的荒草中,看得心惊肉跳。那灰衣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他伏击这些异族人,目的何为?
几个人舍命相搏时,那名灰衣人却悄然后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石锁藏身的地方,随即身影一闪,鬼魅般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他想逃?还是...…
石锁来不及细想,眼看那两名异族汉子虽然悍勇,但只虎难敌群狼,已渐渐落入下风,身上多处挂彩。
不能让他们死!他们身上有重要的线索!
石锁一咬牙,从藏身处猛地跃出,抓起地上一把碎石,用力掷向一名正要从背后偷袭异族汉子的黑影!
“啪!”碎石精准地打在那黑影的手腕上,刀锋一偏!
“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交战双方都是一惊,动作一滞。
趁此机会,石锁用尽力气大喊:“苍鹰旋在王浚手里!”
这句话是他急中生智的胡编,只想扰乱视听,制造混乱!
然而,效果却好的出奇!
那两个异族汉子闻言,脸色剧变,猛地格开对手的兵器,惊疑不定地看向石锁。
而那些围攻的黑影也是一愣,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混乱间隙,一道凌厉的劲风突然从侧里袭来!直取石锁后心!
石锁骇然回头,只见一道剑光如毒蛇般袭来!出剑者,竟是之前一直旁观的黑影,他显然才是这群伏击者的首领!
这一剑又快又狠,石锁根本来不及躲闪!
眼看就要当场夺命!
“铛!”
一声脆响!另一道棍影后发先至,精准地荡开了那致命一剑!
慧真师兄及时赶到,将石锁护在身后,怒目而视:“何方宵小,敢下毒手!”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武僧也杀到,瞬间与那些黑影战作一团!
场面彻底失控!异族汉子、神秘黑影、少林武僧,浑身解数各显身手!
而那个抛出惊天消息、制造了混乱的石锁,则成了众矢之的。所以充满杀意和探究的目光,同时锁定了他!
废墟深处,暗夜厮杀正酣。而那个神秘的灰衣人,早已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石锁背靠着慧真,紧握短刃,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无意间,可能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洛阳的夜,更深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