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云鹏清楚地记得,从八月初到现在,他已被囚禁两个月了。开始,他住在中学的宿舍里,因为他是县革委常委,被“升级”到了这里,住在楼上。这座危楼建于1959年,作为农业展览馆。楼房两层,他住在上层。两边是展室,中间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连白天也显得昏暗,到了夜晚,顶板上只有一支发黄的电灯,走廊象一条隧道看不清人的面目。楼板是木头的,走在上面颤颤悠悠,一脚高一脚低。脚步声如空谷传响,立刻传遍了整座楼房,令人担心它随时会塌陷。云鹏的囚室在北侧,从东数第二间,因为多年不住人,有一股霉味,夜晚老鼠出没,有时候吱吱咬架,有时啃咬板壁,肆无忌惮。云鹏记起了看过的电影《夜半歌声》,自己岂不像躲在危楼上的怪人宋丹平吗?随之宋丹平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空庭飞着流萤,
高台走着狸鼪……
在这漫漫的长夜里,
谁伴我等待那黎明?
刚关进来,云鹏就感到压抑、气闷。窗户被报纸糊死了,上面是红红绿绿的标语:“坚决把5.16分子一个不漏地挖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问题不在大小,关键在于态度!”这后一条很有诱惑力。监管的牛头头告诉他:“这是林副统帅讲的。清查5.16,也是他领导的。”云鹏心里不以为然。如果我杀了人,态度好又怎样?如果打了人家一个耳光,态度恶劣又怎么样?
第一次提审是在楼下办公室里。牛头头坐在桌后一把椅子上。他是一个40多岁的人,高颧骨,宽下巴,戴一副黑框眼镜,从深陷的眼窝里发出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别人的五脏六腑看透。云鹏坐在对面的方凳上,迎着牛头头凶狠的目光。牛头头冷笑了一声,劈头说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又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两个月了,你只是交待了参加文化大革命的前前后后,只是表面的东西。深层的呢?你犯错误的社会历史根源是什么?思想根源是什么?”见云鹏嘴角扯动,知道他不服气,牛头头磨动牙齿,咬肌一动一动的,他忽然抬手一拍桌子,“告诉你,初云鹏!虽然你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你父亲是烈士,但是你背叛了他们,背叛了劳动大众,背叛了无产阶级!你母亲劝你,你不听。你以为自已真理在手,唯我独左,唯我独革。你们5.16分子就是一股形‘左’实右的反动势力。”初云鹏忍不住质问牛头头:“牛为民!上级啥时候把我定性为5.16分子的?”牛头头翻翻白眼珠,心想,运动刚开始,现在下结论,未免过早。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思路,继续追问下去:“难道你参加运动没有政治野心吗?或者换句话说,没有名权利思想吗?”见云鹏摇头,他冷笑一声,“哼!我看你是一头撞南墙,不碰个头破血流是不知反悔的。——我经过的运动多了,反右、反右倾、社教,什么硬的头我都剃下来了。你不要跟我顶牛,我姓牛的不怕顶牛,我就是生来一股牛脾气。不过对你这样的青年,我还是抱了治病救人的态度。告诉你,初云鹏,你的病‘在腠里,不治将恐深’。”这位干过书店店员的造反头头搬弄出中学课文《扁鹊见蔡桓公》,显示自己的学问,唯恐被人瞧不起。
第一次交锋就这样结束了。回到囚室,云鹏呆呆地坐着,反复思考:他为什么不听母亲的劝阻,义无反顾地投身文化大革命呢?一时不得要领。他站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走的仍然是直角三角形的三条边,似乎在验证勾股定理。经过几天的思考,他的思路明晰了。首先是对领袖的崇拜。他家和许多普通百姓一样,都把领袖认作“大救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拯救苦难的中国。领袖是光芒四射的太阳,谁会想到太阳上面也有黑子呢?云鹏记得,运动刚开始,批判“三家村”,就因为邓拓说过伟人也会犯错误,也有缺点,就像太阳上面也有黑子,马上被揪了出来,指责他影射伟大的领袖。初云鹏像大多数青年人一样,关心政治,关心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心赫鲁晓夫式的修正主义者上台,失掉美好的前景。云鹏是一个早熟的青年,高中二年级,他读到了领袖的《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引发了他对哲学的兴趣。他在课余挤时间阅读了《矛盾论》、《实践论》,艾思奇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他心有所得,对世界、人生有了新的看法。这种热情一发不可收,接着他从图书馆借阅了《苏联共产党(布)历史简明教程》。该书是斯大林主持编写的,1938年经苏共中央审定出版,是权威性的著作。书的结束语提出了六条历史经验,其中第四条写道:
“党史教导说,工人阶级不与自己队伍中的机会主义作不调和的斗争,不把自己队伍中的投降主义者粉碎,就不能保存自己队伍的统一和纪律,就不能实现其为无产阶级革命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的使命,就不能实现其为社会主义新社会的建设者的使命。”
云鹏心想,“机会主义者”、“投降主义者”不就是“修正主义分子”、“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吗?这样,他就从感情上、理智上接受了领袖“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全身心投入到“文化大革命”的潮流中去了。
让他想不到的,“红卫兵”队伍很快分裂了,山头林立,名目繁多,转眼间又分成了对立的两大派,相互指责。一方说:“你们组织有坏人。”另一方反击:“你们是保皇派。”不久谩骂代替了舌战,“文斗”变成了武斗。玉贞的离家出走,减轻了舆论对云鹏的压力,同学们不再怀疑他同“走资派”严如松一家有牵连。但是他内心痛苦不堪,他不愿就这样同玉贞分手,反目成仇。
冬天到了,雪花漫天飞舞,在街道上飞旋。他的心同飞雪一样,狂暴而纷乱。他狂热地投入两派争斗之中,暂时忘却了心灵的烦恼。
城里大集这天,他带了队伍上街游行。对方也闻风而动。两支队伍在十字路口相遇了,互不相让,推推撞撞,争吵谩骂,像一群斗架的公鸡,抻颈振翅,用发红的眼睛盯着对方,你斗我啄,难解难分。不多时,拳头代替了语言,旗杆、标语牌充当了厮杀的武器和盾牌。集市上乱了。有的惊慌地想逃出是非之地,有的挤上前来观战,堵塞了交通。云鹏用身子和拐肘给自己开路,想挤上一座高台指挥。这时早已有人捷足先登,爬上了墙头、屋脊,揭起一片片砖瓦抛下。大街上人群更乱了,各自抱头鼠窜。他被人推拥着到了一爿商店的橱窗下,忽然瞥见一个姑娘被困在街心,姑娘努力扭转身子,扬手招呼身后的伙伴,绿色军帽下露出一对短辫。他吃了一惊,认出是玉贞,那个多少日子在城里消失的姑娘。他探出身子大声呼喊:“玉贞,这儿来!”姑娘听到他的喊声,四处张望,张口才待喊什么,背后一股猛烈的人流把她卷走了。云鹏跳下台阶,拚命向前扑去,努力想靠近她。巨大的推撞力又把他弹回了街旁,他挣扎着挺起来,不见了姑娘的身影,他懊丧地叹口气,呆呆地出神。莫非自己看花了眼?可明明那姑娘听见自己的喊声露出了笑容。那么,她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刻出现?莫不是自己在做梦?不!街上的人还在奔跑,一张张脸从他跟前闪过,这不是梦!而且从那眉眼,从那深情的目光,他肯定自己不会看错。啊,只要玉贞真的回到了县城,他一定要找到她,向她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思念和牵挂。
“云鹏,你怎么还呆在这儿?快走!”几个同学找他来了,拉他离开了武斗地点。
回到学校,他仍然挂念着玉贞。他决定等天黑下来,到玉贞家去看看。傍晚,忽然有人来报告,说对方组织夜里要来袭击他们。他急忙召集紧急会议,制定作战方案。队长们七嘴八舌,各个出谋划策,争论不休。他坐在他们中间,心情烦躁,强作镇静,冥思苦索。“云鹏,你快拿主意呀!”但是他心乱如麻,一时理不出个头绪。争吵了半天,好容易统一了意见。他分派了任务。学校周围设置了岗哨,通讯员到外单位传递消息,搬取援兵。
散了会,他走出指挥部,深深呼吸几口凛冽的空气。天黑沉沉的,院里到处是来去匆匆的人影。他走到围墙下,攀着墙头向城里观望。城里灯火似隐似现,像是一片鬼火,叫人捉摸不透,惊悸不安。他叮嘱岗哨注意警戒,又回到指挥部。
他坐下来,想沉下心想一想。可是心里乱糟糟的,一天纷沓的事件都化作雪花在他的眼前乱舞。玉贞亲切的面影又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来呢?难道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险恶的命运吗?应该通知她赶快离开这里。但是他脱不开身,只好等待明天。渐渐地,他合上了眼,朦朦胧胧打了个盹儿。
指挥部的门砰的被撞开了,他惊得一下子醒了,忙问:“有情况?”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他,他们打来啦!”他跳起来,随着哨兵跑出了门。一片喊声传来,像山洪爆发,越来越近,接着乒乓乒乓几块石头落在院里。他当机立断下命令:“坚决抵住!”同学们马上投入了战斗,砖头瓦片横飞,棍棒乱舞。忽然一片声喊:“冲啊!”一伙人越墙而入,院子里乱纷纷展开了搏斗。他看大势已去,慌地喊声:“撤!占领东山!”“造反团”的人撇下对手,越院翻墙仓皇逃出了学校,往学校左边的山上爬去。云鹏在后面督阵,边跑边喊:“快!占领制高点,马上组织反击!”忽然脚下一步踩空,头嗡的一声,彷佛腾云驾雾,咕咚一声,跌下不知什么地方。他忍住疼痛爬起来,伸手往四周一摸,是一圈园壁,抬头向上望,是一片缀着星星的天空,原来落到了井里,你看糟糕不糟糕!幸亏井里没有水,他坐在湿地上,背倚着井壁喘息一阵,鼓了鼓劲,开始往上爬,几次都没有成功,急得浑身冒汗。他想喊,又怕让对方听见俘虏了去。他懊丧地叹口气,坐下来打主意。静听井上,风声呼呼,沙土不断落下来,隐隐传来阵阵喊声和咚咚的脚步声。他的心不安起来,同学们都在战斗,他却陷到了这么个鬼地方,英雄无用武之地。唉,等下去吧,等战斗胜利了,同学们一定会寻找他,把他救出去。一个人离开了集体是多么孤单、寂寞呀!他这么想,脊背立即感到一阵冰凉。不行,他还得往上爬。就在他站起身,准备往上攀的工夫,忽然山上传来一片喊声:“往下冲呀!”他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啊,我们的人反击啦!他情不自禁在井下跳跃,为战友们鼓劲。突然井口一阵黑暗,有人哎呀一声,吓了他一跳,忙闪身贴到井壁上。随即咕咚一声,又一个人跌下井里。不知怎的,他心中一喜,这下子有做伴的啦。他弯下身去摸,一面问:“跌伤没有?”一声尖利的惊叫,一个姑娘呼的爬起来,贴到了对面的井壁上,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云鹏暗自发笑:“你怕啥?我又不是歹人!”双方都瞪大眼睛,极力想辨清对面的人,然而井下太黑,谁也看不清谁,云鹏估计是“造反团”的女同学,可听声音又不像。为了及早解除姑娘的恐惧心理,他只好先报名了:“我是初云鹏。——你呢?”对方欢叫一声:“啊呀,是你呀!我是玉贞。”扑上来抱住了他,又惊又喜又迷惑地问:“是真的吗?云鹏哥?”他紧紧地拥抱着心爱的姑娘,连连说道:“是真的,玉贞!是真的!”姑娘终于放心地松口气,头贴在他的前胸上,抵住了他的下巴。他又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发香。一瞬间,他觉得又回到了过去的时代,彼此亲密无间,一切隔膜、误会、怨恨统统消除了,他们又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时间很长,也许只是一会儿,玉贞抬起头问道:“云鹏哥,你是怎么跌下来的?”他笑着回答:“刚才往山上跑,落到了这么个鬼地方。——玉贞,你呢?你来干啥?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多挂心啊!”
“真的吗?”黑暗中玉贞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以为你还怨恨我呢。——那天晚上,你送我爸爸回家,我把你关在门外,爸爸责备我错怪了你,我后悔得了不得,马上跑出门外追你,喊你,见你一去不回头,我伤心地哭了。我走回家,妈妈安慰我,爸爸劝导我,可我还是哭,我怕从此失去了你。第二天,我到学校去找你,看见了街上贴的大字报,我为你着急、不平,也很气愤,恨那些造谣的人。回到家,我对爸爸妈妈说了,他们也气得了不得,可是又有啥办法呢?苦恼了一天,心一横:他们写大字报胡说八道,就不许我写大字报辟谣吗?晚上我躲在自己房间里写大字报,妈妈发现了,追问我写什么,我只得实说了。妈妈立即惊得面如土色,叫道:‘孩子,现时我们躲避灾祸还躲避还及,你再惹事吗?’我不服气,对妈妈说:‘我不怕!我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地诬赖好人!只要把事实真象讲明白,我想群众是通情达理的。’我妈妈急得直摆手,‘现在还有啥理可讲?你趁早把大字报销毁了!’我赌气不干,妈妈扯去,三把两把撕碎了,看看还不放心,又拿到橱房点火烧了。我气得哭了。不管妈妈怎么说,只是一声不吭。我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凭事实也不敢讲话?不反驳,不等于默认吗?一宿没有睡好,第二天清早我跑到学校,找来纸笔重抄一份,张贴出来。唉,当时我太天真啦!我以为只要贴出大字报,不光替你解了围,也免去爸爸‘扯造反派下水’的罪名。哪里想到竟惹了一场大祸,逼得我逃出了家门……”
玉贞伤心地哭了。云鹏一面用手掌替姑娘擦去不断流下的热泪,一面着急地说:“玉贞,那天你到底跑到哪儿去啦!我四处寻你不见,可把我吓坏了。唉,我担心你会出啥事呢。”玉贞抓起他的手抚摸着,含着无限的柔情,忽然高兴起来:“你问我到哪里去了吗?大概你想也想不到。你猜,我到了谁家?”调皮的目光像夏夜里的星星在闪动。“猜不到吧?要是你知道我跑到了你家,你一点儿也不会着急的。”小伙子乐得跳起来,拉着姑娘的手问:“是真的?你不骗我吧!”姑娘嘘了一声,“别嚷嚷!让人听见!外面还不知打成啥样儿呢。”听了这话,他的兴奋一下子消失了,彷佛从美丽的云端跌落到坚硬的土地上,又回到了冷酷的现实中来。他想起了母亲,自从他那天偷偷跑出来,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妈妈该生气了吧?他担心地问:“我娘好吗?她没向你问起我吗?”
“怎么会不问呢。我把咱俩做的事全对大妈讲了,她听了挺高兴。啊,在你家住下,我和大妈一天从早到晚讲不够,讲你爸爸,也讲我爸爸过去的事。从她的话里,我了解到她有一颗多么伟大、坚强的心!她受了那么多苦,勇敢地挑起生活的重担,始终充满了对党和对社会主义的热爱。听了大妈的话,我了解了爸爸的过去,心里也越来越不平静,更增加了疑团:难道我爸爸真的变了,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走资派?这社会主义是他和他的战友,包括你牺牲了的父亲,日夜向往,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呀!他怎么能反对亲手创建的事业呢?过去,爸爸跟我讲起党,讲起领袖,他的感情是那么深,他说党好比母亲,自己是她的儿子。这样的儿子怎么会反对他的母亲?就是现在,他受了那么多折磨,还一再嘱咐我,对党不能怀疑,党是了解他的,眼前这些使人痛苦的事会很快过去的。云鹏哥,过去我们也一总讲:听党的话。如今运动这样搞法,对头吗?为什么一个个老干部都成了‘走资派’?我们当子女的也受到牵连,处处遭白眼,稍有不平,就受到侮辱、迫害,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云鹏哥,你怎么不吭声?你可讲话呀!”姑娘抓着他的胳膊,热切地望着他,急于听听心上人的意见。但是他能讲些什么呢?这些问题他想过吗?想过。可是从来没有像玉贞体验得这么深刻,提得这么尖锐。他用什么安慰姑娘的心?用报纸上的词句吗?去它的吧!如果说运动开始那大块大块的文章曾使他奉若神明,此刻在他眼里却显得苍白无力,不值分文。他说:“玉贞,你提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可我觉得,这样斗下去,打下去,只会增加我们的痛苦。从前我们那么相亲相爱,这些日子几乎成了陌生人。谁也想不到运动会搞到这一步。现在只有硬着头皮斗争下去。我相信,我们是正确的,最后一定能胜利。玉贞,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火车上的情景又显现在他们眼前…… 咔嗒嗒,咔嗒嗒,火车呼啸前进。云鹏坐在车上,玉贞的头枕在他的肩上…… 如今他们又相聚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经历了多少痛苦、波折!玉贞偎在他的怀里,悲喜交集,她喃喃地说:“云鹏哥,还记得吗?你们成立‘造反团’的时候,我满腔热情要求参加,想不到竟遭到拒绝,我伤心极了,跑回家去哭了一场。心想,我也是热血青年,凭啥剥夺了我革命的权利?我埋怨生在干部家庭,受爸爸的连累,竟连参加个群众组织也不够格儿。更叫人生气的,有人骂我是‘走资派的孝子贤孙’。开始我恼恨他们,横眉冷对,以后干脆躲开他们,呆在家里不出门。我想,这样总不会再有人来伤害我吧?其实这是幻想。各派一次次来揪我爸爸去批斗,因为贴了那张大字报,我也被拉去游街。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要反抗!我要到别处去寻找真理。在你家待了几天,我不顾大妈的劝阻,到外地串连去了,心想:也许别的地方会好些吧?谁知到处一片混乱,都在打内战。我约合了去串连的几个同学,决定成立自己的组织,自己起来解放自己。刚回城就碰上了武斗。听说夜里他们要来围攻你们,我就带人支援来了,想不到在井下遇见了你!”
俩人拥抱着,热烈地亲吻,多日思念的痛苦在心里顿时消融,极度的欢乐和激动几乎使他们窒息。待一会儿,抬头仰望井口,暗蓝的天上有两颗星星在快乐地眨眼。他们是多么舍不得离开这里呀!然而他们又不能不赶快离开,同学们一定在急着找他们。于是俩人搭肩攀上了井口,去迎接不可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