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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 4

(2017-07-06 12:03:51) 下一个

(四)

    小雨下个不停,东北风越刮越猛,村头的大槐树枝叶乱舞,发出呜呜声。四处犬吠声不断。在敌人进攻的前夕,整个乡村都显出躁动不安。老地主范清斋躺在场园屋的土炕上,挥着一把破蒲扇驱赶蚊子,听着街道上来往的脚步声和不断的犬吠,他心惊肉跳,怎么也睡不着觉,闭着眼睛在动心思。上次国军进攻,他的儿子不知审时度势,冒冒然出面干了乡长,被任宗武领导的区中队抓住枪毙了。儿媳妇由于唆使小赖子母子到腊月家投毒,押送到了县上,至今没有释放。老两口身边只留下一棵独苗——孙子富贵。复仇的希望只有寄托在叔侄范江、范海身上了。他的胖老太婆沉睡中发出响亮的鼾声,范清斋烦躁的咳嗽一声,老太婆惊醒了,嘟囔一句:“半夜三更的也不睡,思虑个啥?”范清斋也不回答,转过身轻叹了一声。他想,今夜肯定有事,也许国军就要来啦?干部们要撤走?他想到院子里听听动静,又怕被民兵瞧见惹来麻烦,只能在炕上辗转反侧,打自己的主意。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急急打门:“范清斋,快起来,到村公所开会!”他一听是民兵的声音,不敢怠慢,一边应声:“起来啦!起来啦!”一边忙穿上衣服,开了屋门走到院里,民兵把枪一摆,说声:“走吧!”范清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走一边留心街道上的行人。一盏灯笼映出狄士金这个糟老头子的身影,范清斋心中一喜,看来今夜开会不是专找他范家的麻烦。他顾不上平日的尊严,紧走几步,向这个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财主打招呼:“老狄,你也去开会?”狄士金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狄士金也是一宿没有睡好,自从他向保安队长“野狗”马振昌告密,保安队抓住农救会长王玉坤杀害了,他一直惊恐不安,怕任宗武和区上的干部找他算账。所幸马振昌在押运盐的路上被区中队拦截打死,他才撂下了这块心病。他想,死无对证,就让这件秘密烂在自己肚子里吧。俗话说,咬人的狗不露齿。狄士金借助保安队终于报了土改的一箭之仇。听说国军又要来了,他并不想出头向穷鬼们倒算土改果实,自有范家的人替他消气解恨。主意打定,白天他只是埋头干活,等待变天。民兵来喊他开会,他推说眼神不济,提个灯笼向村公所走来。

    两个民兵持枪在村公所门口站岗,范清斋忙点头哈腰说:“叫我们来开会的。”民兵放他和狄士金进了院。跨进屋门,俩人看见农救会长寒食威严地坐在办公桌旁,一盏马灯照出了桌上的步枪,立刻他们的腿肚子哆嗦起来。屋地上早蹲了七八个人,都是他们的同类。俩人各自找地方蹲下,心跳不止。只听寒食冷笑道:“心中无闲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半夜三更把你们叫来,你们害怕吧!告诉你们,国民党又要来啦。你们一定高兴,以为又要变天啦。”他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地富分子们头皮一炸,以为这个盛气凌人的铁匠会动武,把他们收拾一顿,来个下马威。不承想,寒食没有动真格的,他站起来,挥了一下手,“你们想变天,这是痴心枉想。”他讲起全国形势,告诉地主们解放军已经开始全面大反攻,国民党这次又来进攻胶东,只是垂死挣扎。他警告这些地富分子,国民党来了不准反攻倒算,不准行凶作恶,否则罪上加罪,人民政府定将严惩。寒食说:“也许有的人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动手。范江、范海,这些逃到潍县的地主组织了还乡团,想回来干一场。范秀彦的下场你们已经看到了。即使还乡团回来了,我们也不怕。青纱帐起来了,区中队和民兵就留在本地打游击,随时会神出鬼没地消灭还乡团。你们都听明白了吧?”他要各户地主、富农表个态。众人把目光投向范清斋。范清斋言不由衷地说:“去年国军来了,我的儿子不听我的劝阻,让保安队抓人逼粮,被武工队抓住杀了,那是罪有应得。要是我的侄子范江范海回来,我一定尽力阻止他们干坏事。”寒食哼了一声说:“咱们走着瞧吧!”又问:“狄士金,你呢?”地下的灯笼映出老头子污秽的脸,他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小辫子,乞怜地望着寒食这个往日的自家长工说:“你知道,我向来是个安分守己的庄户人。”寒食冷笑笑,对这个远近闻名的吝啬鬼没有说什么。其他各户地富分子也纷纷表态,老老实实,接受群众的监督。

    一个民兵进来,嘴凑近寒食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寒食知道转移的人已经在村东头集合起来,就要出发。他向民兵示意,宣布散会。接着寒食召集民兵来,讲了几句话。他要民兵帮助留在村上的军工属安全转移,敌人来了,要保存好武器,注意隐蔽,决不能妥协投降。民兵们都答应了。

    锁了村公所的们,寒食背上枪,提了马灯,回家跟母亲告别。他是个孝顺的人。父亲死得早,是母亲守寡把他拉大成人。前年腊月,日本鬼子最后一次下乡“扫荡”,他的妻子遭了难,全凭母亲持家过日子。今年春他跟高秀梅结了婚,母亲才撂下了心事。只是女儿芙蓉别别扭扭的,不喜欢后妈。其实高秀梅是个不错的女人。她在娘家当过青妇队长,跟寒食早就认识。秀梅同芙蓉的妗子孙秀一样都是细高身材,只是略胖些,浓眉大眼,说话热情爽朗,很合闫奶奶的脾性,婆媳俩关系很融洽。芙蓉见她爹跟后妈亲亲热热,认为她爹忘记了她死去的亲娘,常常怄气。昨天傍晚她爹从区上回来,说是国民党要来了,干部要转移。高秀梅也要走,夫妻俩在西间房争执不下。按寒食的意见,要高秀梅留下来照顾母亲和女儿,高秀梅不肯。哼,亲娘和后妈就是不一样,扔下她和奶奶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她更伤心了,想起来民谣唱的:“小白菜呀叶儿黄,两三岁上没了娘。我和爹爹还好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她呜呜哭起来,奶奶劝了多时,才停止哭泣。寒食进门,把枪挂到墙上,把马灯放到门旁,见母亲搂着芙蓉坐在炕沿上落泪,忙上前说:“娘,我要走啦!你也没躺下歇歇?”闫奶奶抬起头,望着儿子愧疚的神色,回答说:“你们要走,我跟你媳妇和面烙了几张饼,准备你们两口子路上吃。”寒食不安地问:“秀梅她,她也要走,跟你讲啦?”闫奶奶正色说道:“媳妇讲的在理儿。她在娘家当过干部,嫁到咱家,又成了干部家属,还乡团回来找不到你,还不抓了她去煞气?她不转移,我还要动员她呢。至于我,人老了,跑不动路喽,危急关头,我就和芙蓉到齐心庄娘家去,左右有区上武工队保护,你们放心走好啦。”母亲这样深明事理,思想开通,寒食听了心内如焚,霎时泪流满面,颤声说:“娘!孩儿不孝,撇下您和芙蓉受罪,我这当儿子的往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呀!”闫奶奶摆摆手,“你快不要这么说!这是时势逼的嘛!只要你们安全转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时候不早了,快跟你媳妇收拾收拾东西走吧!”这时高秀梅掀开门帘,挎个包袱走出来,激动地说:“娘!难得您老人家想的这么周全!”扑上去抱住婆婆和女儿。芙蓉没有挣扎。奶奶的话让她开了窍,她不再怨恨后妈无情。寒食见娘儿仨哭成一团,忙对妻子说:“咱俩走吧!金花和乡亲们早集合好了,单等咱俩出发呢。”他从墙上摘下枪,抓起干粮布袋,提上马灯,大步走出屋门。高秀梅忙挎了衣包跟上。

    不多时,向东转移的人们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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