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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茵地 1 绿茵地

(2017-06-21 12:15:14) 下一个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唐﹒崔颢《黄鹤楼》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唐﹒李商隐《无题》

 

一、 绿茵地

       
        古语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郑山松校长的父亲刚刚去世,妻子又因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

        其实两天前,吴梦云还给暑假学习班的学生上过课呢。郑山松偕夫人吴梦云回家奔丧,整整忙了三天。回到学校,夫妻只觉身心疲惫,吴梦云也没说身体不适。傍晚外婆和舅家表姐江之萍来看望他们,留下吃饭,还有说有笑的,几天来的悲悽减轻了许多。外婆孙氏是个小脚女人,方脸盘,两腮有点儿下垂,今年83岁了,依然身体硬朗,腰板挺直,只是年纪大了,江之萍怕她走路不小心摔着,给她买了一条手杖。平时在家老太太是不用的。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医院孙女家,春秋时节也回山里老家住些日子,跟乡亲们聚会聚会。她的儿子在上海当干部,常年伴她的只有孙女江之萍。江之萍是业务院长。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她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女儿如兰今年大学毕业,正在联系工作。江之萍和郑山松是中学同学,同窗六年,可谓情深谊厚。

        听见敲门声和江之萍的喊声,郑山松夫妻忙迎出来。吴梦云见了姥姥,急走两步搀起了老人,问身后的表姐:“你们怎么来的?没坐车吗?”江之萍笑笑,掏出手绢擦擦汗,说:“奶奶听我说你们回来了,定要立马来看看,我只得陪她走来。”从医院到中学有二三里路,八十多岁的人徒步走来不易。吴梦云埋怨道:“姥姥,表姐当院长,怎么不叫单位的车送送你老人家?”老人一手扶拐杖,一手摆摆说:“坐车有啥好?憋在里面连个光景也看不见。哪跟边溜达边观光好?我并不是批评你们小年轻的,出门讲究个派头,显摆显摆自己的威风!”吴梦云噗嗤笑了,拉着外婆的手边往门里走边说:“我们还年轻吗?今年您那宝贝疙瘩重外孙玉川都大学毕业了,我们也老了。在您眼里呀,我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进得门来,是一架葡萄,碧绿的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架下面两盆茉莉,玉白色的花儿散出清香,沁人心脾。北屋是三间平房,房前一丛美人蕉,叶子油绿肥大,花儿红艳艳的,耀人眼明。南屋是厨房和洗手间。老太太看见水泥地砖铺的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满意地说:“这里满不错,有个花儿叶儿的,有活气。不比你表姐那里,有的老年人住在五楼六楼上,权当关禁闭!过去办合作社的时候,宣传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时候咱没见过这些东西。四十来年的功夫,全都有了。电灯电话是好,又方便又明亮,可我对楼房总也住不惯。”江之萍抬头望望两边楼房,问郑山松:“你和表妹为啥不要楼房?住楼房设施配套,不用像你这里南屋北屋来回折腾。”郑山松望了妻子一眼,笑笑说:“这是她的主张。你知道,她有心脏病,怕惊怕乱,我们就选择了平房。这里三排平房,除我们家,还有几位老先生,田彤先生也在这里。”田彤是他俩的中学老师,已到退休年龄,老人要求继续上课。他五七年被打成“右派”,80年平反后,老人焕发了青春活力,正像叶剑英元帅诗中写的:“老骥已知夕阳晚,不须扬鞭自奋蹄。”江之萍说:“待会儿去看看他。他身体还好吗?”郑山松说:“他到省城去了,外语教学研讨会,会上有他的发言。”

        进屋落了座,吴梦云打开吊扇,又去沏茶。江之萍进屋来,见三间屋东西两边是卧室,中间是客厅,摆设简单,茶几周围是一大二小三个沙发,东墙上是田彤先生画的屈原江畔行吟图,还有一幅草体书法,写的是《离骚》中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西墙上是郑山松用行书写的条幅:“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江之萍笑道:“啊,你啥时候练习书法啦?如今学书法、绘画可成了时髦啦!”郑山松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偷闲学书,受了田彤先生的影响。”江之萍沉吟道:“从字画看,田彤先生仍不改倔强的脾性,也许他的遭遇使他加深了对屈原的理解,并且从中获得了人格的力量。你写的呢,透露出对诸葛亮的仰慕。诸葛亮一生深谋远虑,原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想刘备三顾茅庐,请他出山,帮助自己成就一番大业,他的澹泊、宁静打破了,我想他的内心肯定是痛苦的。你原想做学问,中年当起了校长,你是否也有些割舍不下?”郑山松不安地说:“我哪能跟古代贤人相比呢?——你这拿手术刀的是厉害,简直是个一针见血的评论家啊!”俩人开了几句玩笑,坐下喝茶。

        孙奶奶喝了几口茶,望着郑山松叹息道:“今儿来,是想看望看望你们。老人去世了,你可不能伤心过度弄坏了身子。梦云呢,病怏怏的,像那豆芽菜,更经不起折腾。唉,你爹是个忠厚人呀,到山里串乡打铁几十年,人缘儿好着哪!你也知道,咱们江郑两家关系非同一般呀!如今他先去世了,我能不心痛吗?”说着流下泪来。江之萍、吴梦云表姐妹怕老人伤心过度,忙来劝止。郑山松说:“姥姥,您轻易不来,今天就住下吧,跟外甥女谈谈心。”老人接过吴梦云递过来的湿毛巾揩揩脸,爽朗地说:“今晚不走啦。梦云,咱祖孙俩一个铺,让你老公单独睡。”吴梦云脸红了一下,拍手说:“好好好!我这就做饭去。”郑山松阻止了她:“让伙房准备饭吧,一来大家好谈谈心,二来天气热,你又劳累几天,歇息一下吧!”老人听见了,忙说:“自家人,随便吃点就行,何必去麻烦食堂师傅?”吴梦云笑着解释说:“姥姥,您不知道,我们学校食堂也实行了承包,饭菜质量好多啦!咱去订饭菜,他们欢迎啊!”老人噢了一声明白了,笑道:“这办法好!山松,是你的主意吧?”郑山松点点头:“我们刚开始实验,也算一项改革吧。”说完,到食堂预订饭菜去了。

       一路上,郑山松心情很激动。孙姥姥年纪老迈,亲自来看望他们夫妻,又重提旧情,对父亲念念不忘,表现出山里人的忠厚和赤诚。父亲跟他讲过多次,永远不要忘记山里的朋友。打铁的人走村串乡,风里来雨里去,生活又苦又累,住宿、吃饭全仗朋友接济。那时日本鬼子打进了中国,大泽山区成了抗日根据地,鬼子经常下乡“扫荡”。一天铁匠炉刚生火,鬼子进了村,一时鸡飞狗叫,人们东躲西藏。父亲那时四十来岁,是掌钳师傅,忙着收拾傢什,被鬼子用刺刀指住,抓去当了挑弹药的民伕。一路上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天早晨把民伕聚集到村头,只见两个青年被绑在树上,一个日本军官咕噜了一阵,翻译说,这两个民伕想逃跑,被抓回来,现在要对他们进行惩罚。鬼子兵放出狼狗,两条狼狗狂吠着扑向民伕,又嘶又咬,一会儿民伕的棉袄被撕碎了,胸膛流血。民伕疼得嗷嗷叫。军官又命令新兵当活靶子拼刺杀,一时人的惨叫声和狼狗的狂吠,令人胆战心惊。郑耘田平生第一次看见鬼子惨无人道地杀害中国百姓,从此对日本鬼子恨入骨髓。鬼子兵“扫荡”到莱阳,一处庄上的青壮年都跑了,鬼子兵把老人、孩子、妇女赶到村公所,关上门窗,往里放毒瓦斯,全部杀害了。民伕们目睹了这场杀人的惨状。敌人到了烟台,一个汉奸让郑耘田每天跟他上街买菜,供应伙房。民伕中有一个细高个儿的青年,穿件干净的黑棉袍,布底鞋,从穿戴看像个教书先生,一天他悄悄的对郑耘田说:“大叔,你能不能对那个班长讲讲,也让我帮着上街买菜?”郑耘田明白他想借机会逃跑,也不揭穿,点头说:“好吧!”第二天,汉奸班长又让郑耘田挑担上街买菜,郑耘田一手拤腰装出痛苦的样子说:“长官,我今早挑水闪了腰,你派别人去吧!”班长问:“你看谁老实可靠?”郑耘田指指穿黑棉袍的青年。这样青年跟班长上街了。半头晌,班长一人回来了,把郑耘田叫到背人处,骂道:“奶奶的,你推荐的好!那青年上街跑啦!”郑耘田装作吃惊地问:“平日看他挺老实的。怎么大街上跑了人?”班长说:“到了集市上人多,我买菜的工夫,一转身不见了人影儿。这事可不能声张!让日本人知道了,咱俩都活不成!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讲他逃跑被打死啦。明天还是你跟我上街买菜吧!”以后上街,班长对郑耘田盯得死死的,不得脱身。待了些日子,部队调防。郑耘田跟着坐船到了青岛,才借机脱离了虎口。第二年,郑耘田的铁匠炉又到山里打铁,在集市上,一个青年找到郑耘田,拉着他的手说:“大叔,您还记得我吗?”郑耘田一愣,“好面熟呀!”青年人笑了:“我叫江峰,咱们被鬼子一起抓伕,是你帮我逃走的呀!”郑耘田也笑了:“记起来了,当时我看你像个教书先生,怎么如今配上手枪啦?”江峰说:“我早就当了八路。啊哈!大难不死,咱们今日相聚,也算有缘,我请客!”从此俩人成了患难之交。以后,铁匠们到江峰家里去过两次,认识了孙奶奶。问起家里的老人、孩子,孙奶奶说:“我有个孙女比你的小儿子略大几岁,要不咱两家结个亲吧?”郑耘田说:“孩子还小,等大些再说吧!”这事就搁下了。

       不多时,食堂师傅送饭菜来了,一盘盘端出,共是六样:虾仁炒黄瓜、小葱炒绿豆芽、肉丝炒香菇、煎带鱼、鸡蛋丝瓜汤,还有一个冷盘:火腿肠。饭是大米饭和面条儿。众人在厨房里围桌就餐。孙奶奶满意地说:“饭菜是不错!山松,是不是对你校长格外照顾呀?”郑山松说:“教师们来了客人,常到食堂订饭菜,都反映不错,并不比饭店差。”

       吃过饭,孙奶奶又问了些山松的父亲生病的情形,慨叹了一番。江之萍要回医院,说她这星期晚上值班。吴梦云对丈夫说:“你送送表姐吧!”郑山松陪江之萍走出了家门。

       学校分东西两院,东边是新建,郑山松就住在这里。宿舍区在西,教学区在东。两人向东走过一条甬道,来到南北大道上,高大的法国梧桐夹道,枝叶儿几乎交会在一起,使人顿觉清凉。透过树隙向东望去,教学楼上一排教室透出明亮的灯光,再向东就是大操场了。江之萍问:“学生放暑假了,怎么还有人上课?”郑山松回答:“是高二暑假学习班——不是全体,是部分高材生,利用暑假专攻数理化、外语,每人自选一科或两科。”江之萍问:“你这不是加重学生学习负担吗?你是不是想出这歪点子赚钱?”郑山松笑了,“好你个老同学!人家都说是因材施教,普及与提高相结合,你倒来泼冷水!这几年咱们学校高考连续出高分,这是其中的一招儿。而且学生只学习20天,也不会太累的!”江之萍听了,心中暗暗表示佩服,也有些忧虑。学校在改革大潮的冲击下,也展开了竞争,升学率始终左右着学校的教学。许多人指出,中国学生高分低能。在十多亿人口的大国里,随着城乡居民生活的提高,送子女上大学深造成为多数家长的愿望,“升学热”不断升温,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学校不抓紧行吗?

       俩人边走边谈,到大路南头折向西,跨过一座小桥,望见一圈高高的围墙,一座小楼座落中央,几扇窗户透出灯光,这就是旧院。原先这里是基督教堂,解放后改办学校。前面是个方形池塘,大概建教堂时挖土形成的。星光下,只见莲叶随风摇摆闪亮,送来阵阵清香。池塘边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晚风中树叶飒飒响,蝉声不断。树北是小操场,草坪绿油油的,中间是个花坛。俩人停住脚步。这里是他们中学时代散步的地方,今日旧地重游,自然生出许多感慨。江之萍说:“从五九年毕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时我们多年轻,成天无忧无虑的。如今两鬓染霜,步入老年了,想来简直是一场梦!”她抬头望着山松,路灯光下,见这位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头发大部分白了,脸颊瘦削,只有两道剑眉透出英气。山松见江之萍端详他,不由心中一动,他想起高中毕业临分手那天晚上的情景:月华如水,虫声唧唧。俩人在池塘边散步,谁也不说话。他们知道,人生到了十字路口:升上学,到大学深造;落榜了,回家种田或是做工。当然凭他俩的天资,升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山松,更加自信,他在班级是出类拔萃的。之萍是学校团委委员,她了解情况多,由于山松跟原班主任田彤交往多,可以说是田彤的爱徒,毕业鉴定上有人带上一笔,恐怕升重点大学无望。但她不能告诉山松,怕伤了他的心。还有,前天山松忽然交给她一封信,表示爱慕之意。这让她很作难。中学六年,山松越来越高大、英俊,她是喜欢他的,可她只把他当弟弟看待,从来没有想到恋情上去。再说自己年龄比山松大四岁,也许等山松成年,自己已是个老处女了,那时山松还会爱他吗?山松信上说,马克思比他的夫人燕妮小四岁,不也是美满的婚姻吗?之萍想,燕妮出身贵族,但她赞成丈夫的见解,情愿随同丈夫流亡国外,过着贫困的生活。这样的妻子世上难得,一直成为流传的佳话。可反过来想,如果燕妮小几岁,也许能熬过艰苦的日子,同马克思相伴终生,而不是先马克思而仙逝,让丈夫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思考了两天,江之萍约郑山松到校外散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山松同学,你是一个好青年,学习刻苦,勤于思考,多才多艺,将来会成为优秀的人材。现在恋爱是不是过早?你说爱我,我知道这是你的真情话,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但我现在不想婚姻之事。这样吧,四年之后,等咱们大学毕业,彼此还相恋着,咱们就成亲。如果这四年当中,你有了意中人,告诉我一声,姐不会怨恨你。同样,对我也应该如此。这样好吗?”郑山松点头同意了。回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郑山松心里有点苦涩。之萍的丈夫在“文革”中受迫害而死,至今未嫁。自己同吴梦云结婚,“文革”中也叠遭折磨,好容易熬到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妻子又得了冠心病,让他时时担心。他说道:“记得在高中学习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读到‘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先生还特别提到,这几句太消极,不要受影响。其实那时我们正青春年华,怎么会有这种体验呢?如今儿女都比中学时代的我们年龄大几岁,回顾往事生出这种感叹,原也不足为怪。”俩人离开绿茵地,走到东西大街上。宽阔的大街上灯火通明,汽车、游人往来穿梭,江之萍说:“不要送了,不远就到医院啦。”于是俩人招了招手分别了。

       回来的路上,又经过小操场,郑山松下意识停下来,点燃一支烟吸着。凭心而论,如今他还爱恋着江姐吗?回答是肯定的。六年的情谊怎么会一笔勾销呢?他记得,刚上初中,他十五岁,江之萍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她是班上的宣传委员,每天课前都要指挥大家唱歌。那时她是瓜子脸,脸颊红扑扑的,眉梢上挑,是人们常说的丹凤眼,自带一种妩媚和刚强。她梳两条小辫,辫子梢上扎着蝴蝶结。唱歌的时候,两条小辫儿甩来甩去,蝴蝶儿也跟着飞来飞去。许多同学都羡慕她。山松那时个子矮,座位在前排,观察自然细致,至今铭记不忘。他俩初识是开学不久。一天课间,江之萍问郑山松:“我跟你打听个人,我家有个朋友姓郑,是河西的铁匠,跟你同村,你认识吗?”郑山松说:“俺村打铁的挺多,常到山里干活。你家朋友叫啥名字?”江之萍沉吟一会说:“听我爸爸讲,他叫郑耘田。”郑山松脸红了,笑道:“那是我爹呀!”乡俗中,晚辈是不能直呼长辈的名字的。江之萍也脸红了:“你就是大爷常常讲起的小不点儿呀!”郑山松兄弟二人,他是老二。别的同学听见了,以后就喊他“小不点儿”,直到上了高中,他长成高个头,才没有人喊他的外号了。

       五十年代初,中学里的生活相当艰苦。吃的是苞米窝窝头,早晚就咸菜,中午的炒菜稍见油星儿。一个月才改善一次生活,吃顿馒头。冬天值日生从井里打水上来,倒在一个个瓦盆里。那时同学都用这种洗脸盆。郑山松棉衣单薄,袖子短,洗脸后,手冻成胡萝卜色,不久变成冻疮。江之萍看见了,让奶奶做了一副棉套袖,送给郑山松,他自然感激不尽。第二年春天,一个星期六下午,江之萍对山松说:“我奶奶让我带你到我家玩,认识认识。”他愉快地答应了。星期天早上他换上了干净衬衣,扎在蓝布裤子里,脚上是哥哥从青岛捎来的球鞋,就跟江之萍上路了。城后是一条沙河,没有桥,看涉水的人,河水只达到膝盖以下。他对江之萍说:“姐,我背你过河吧!”江之萍笑了:“你以为我是娇小姐呀!我是山里长大的,自小赤脚走路,上了学才天天穿鞋,刚开始还不习惯呢。”于是两人脱了鞋袜,挽挽裤腿,赤脚涉水而过,到对岸重新穿上鞋袜,开始爬山。爹给他起的名字虽然有山有松,其实他是头一次进山,因此格外兴奋、好奇。山下桃花、梨花一片红一片白,似云霞落到地上,再往上是层层梯田,山头上马尾松成片,碧绿苍翠。他禁不住叫道:“山区好美呀!”惹得江之萍点头含笑,说道:“你头一回进山自然感到新鲜,像我们住在山里的人还向往你们平原地区呢。”依山傍水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江之萍的村,见到了孙奶奶。那时孙奶奶五十多岁,一头黑发,四方脸,说话高声大嗓。她拉住山松的手端详多时,一再说:“好!好!脸盘、眉眼像你爹!啊,十六岁了,快成小伙子啦!”饭前,她打发孙女领山松到果园摘樱桃,山松爬上树去,摘下一束束红玛瑙似的樱桃往下扔,江之萍提起衣襟兜着,笑着,脸蛋白里透红,比樱桃还美。那天,一家人很愉快,都吃上了鲜樱桃。以后他又去过孙奶奶家一次,是秋天,吃的是花生、柿子。

       升入高中,俩人分在不同的班,交往少了,但山松的爱慕之情却越来越深,终于在高考后给江姐写了一封求爱信,江之萍与他相约四年,结果俩人各有选择,直到江之萍从上海归来,俩人才重新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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