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明节。从周一开始,整整一周,天天下雨。美国因冠状肺炎而死亡的人数超过了8000,全世界范围内超过了6万。中国因冠状肺炎死亡3000多人,昨天天安门广场和中国各驻外使馆降半旗致哀。天地同悲,山河共泣,老天爷为这些逝去的亡灵流了一星期的眼泪。
"清明时节雨纷纷,坐在家中欲断魂"。对于我个人来讲,这个清明节的特殊性不仅仅是因为冠状病毒的肆虐而导致数万亡灵,更因为这是我亲爱的父亲去世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再过九天就是父亲一百天的祭日,我只能在大洋彼岸,万里之外,遥望祭拜。
去年2月底,父亲出现低烧,两腿乏力,站立不稳的症状。在医院检查之后怀疑是血液病,转送到当地的血液病医院,骨髓穿刺检查确诊为白血病。主治大夫建议小剂量化疗。血液科主任是我们家多年的朋友,私下给我姐讲,老人已经82岁,化疗的风险很高,建议不做化疗,保守治疗,控制炎症,让老人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尽可能的舒服一点,不要受化疗的痛苦。通过朋友将父亲的病历送到了上海和天津的两家血液病医院,请教专家。两位专家的意见一致,都是保守治疗,建议不做化疗。
我4月回国看望父亲,他那个时候肺部的炎症已经消除,出院回到家中了。在家里面两个多星期,是我一生中和父亲最亲密接触的一段时间。一起吃饭,一起看神剧,一起在院子里面散步,一起睡一张大床。父亲睡眠很好,总是头一挨枕头就鼾声如雷。我继承了他这个睡眠好的优点,他在身边鼾声如雷,丝毫不影响我睡觉。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人通宵打牌,吵的几乎要掀了楼顶,我就在旁边的床上睡觉。
从记事起就没有和父亲在一张床上睡过觉,父亲总是睡得很沉,有时候叫半天都叫不醒。没想到的是,有时候我偶尔咳嗽几声,父亲的鼾声立刻终止,连忙问我怎么回事。有时候我多翻几个身,父亲也会从鼾睡中醒来。每天早上父亲总是比我早起,蹑手蹑脚的下床,生怕弄醒我。其实很多时候我已经醒了,就是想在床上多赖一会。临别的时候和父亲紧紧的拥抱,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三个月之后我再回来看您。父亲像个孩子一样,眼里含着泪花,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7月底我再次回国,又是两个多星期和父亲在一起。父亲6月份又住了一次医院,我回去的时候他早已经出院了,恢复得挺好。我们俩一起散步,可以走好长一段路。一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闲聊,看着过往的行人。再次检查的结果证明他的白血病几乎没有什么发展,这让全家人松了一口气,证明当初不做化疗的决定是对的,老年人的病情发展很慢,就让他尽可能的享受这最后一段美好时光吧。我放心的离开父亲返回美国。计划半年以后再回去。
12月初父亲突发高烧,紧急送往医院。炎症很快控制住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突然发生脑梗。情况一度十分危急,医院给家属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出现脑梗之后,父亲的右半边身子就彻底不能动了,同时也丧失了语言功能。他的左手不停的试图拔掉插在身上的管子。已经失去了语言交流,猜测他是不愿意插管子,可我们怎么可能放弃呢?网上有很多关于要不要插管子的讨论。理性讨论很容易,等轮到自己的头上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令人欣慰的是,经过几天的抢救之后,父亲有了很大的好转,右手一度可以举起,做握拳的动作,管子也都撤掉了。
我在圣诞节赶回到父亲的身边。虽然把父亲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但他仍然不能说话,也彻底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只能躺卧,吃饭只能是流食。父亲见到我,举起左手,指指病房的门。我趴在父亲的耳边问他,是不是想回家?父亲轻轻点点头。和主治医生谈过之后,他认为可以回家。我和姐立刻回到家里收拾出来一个房间,又从医院借了一个病房那种专用的床。29日把父亲接回到家里。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照看父亲。给他擦脸,喂饭,翻身,换尿布。我这次回家订的是单程票,因为父亲病危,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返回。过了新年,看到父亲的情况一度十分稳定,我就订了1月10日返回的机票。
1月5日,和平时一样,早上起床,我给他擦擦脸。又拿来电动剃须刀,给他刮了刮脸。刮完脸,父亲伸出左手摸了摸,向我竖起拇指,表示满意,给我的工作点了个赞。父亲一向注重仪表,躺在床上也不马虎。中午的时候,叔叔在家族群里面询问父亲的情况。我发了一张早上测量的血压正常的照片。父亲刚刚吃完午饭,正坐在床上休息,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我举起手机照了一张发在了群里。没有想到这成为父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晚上临睡前关灯的时候,他望着我,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不舍。可惜我当时没有读懂,没能彻夜陪伴在他的床前。
1月6日早上我来到父亲的床前,却再也叫不醒他了。父亲一定知道我订了10日的机票,他不忍心再让我长途奔波。他也一定知道冠状病毒很快开始蔓延,不忍心因为他的葬礼给一些人造成伤害。
爸,天国没有白血病,也没有冠状病毒,愿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