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在棉纺厂上班,人生总算是暂时走上了平坦的道路,但这决不是终点。
每天我都在努力的挣钱和省钱,为的是还田寡妇和父母借我的钱,还有前几天回家时向堂妹借的路费,加在一起是六百块钱的债,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笔巨款。
如今的我真是又开眼、又开心,再也不用在烈日的曝晒下下地割麦和下田插秧,连月亮都晒不到我啦。我有了安身之处,今后去哪儿玩都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只需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的身体也很争气,“ 好事 ” 突然来了,也就是说没有怀上孩子,大大地虚惊了一场。压在心头上的巨石瞬间消失,我抚摸着肚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心的安定才是最大的幸福啊。
当我头一次手里捧着从厂里食堂买的一大碗白花花的米饭、外加一小碟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眼泪忍不住 “ 叭叭 ” 地往下掉。为了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下决心要努力的工作。
我对城里的一切的人和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年纪轻轻且朝气勃勃的我对人对己满怀信心,正值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工作再苦再累也好过以前在乡下过的苦日子。
刚进大城市,土了吧唧的我坐没城里人的坐相,站也没有城里人的站相,说话带着家乡浓重的口音,在厂里同事的眼里大概就没有一处像样的地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好不容易跳出了农门,但贫穷留下的痕迹如影相随,自卑的我老是担心别人瞧不起,特别在意穿什么,想打扮得像城里的姑娘却没钱,只好尽量不出厂门。为了学城里人讲话的口音,我吃了很多苦头,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累S,但我一点也不抱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整个庞大的棉纺厂,无论去那个车间都是机器巨大的轰鸣声,面对面说话也要大声的喊出来对方才能听得见,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我是在前纺车间上班,每天在衬衣外面罩着白色的围裙,戴着白色的帽子和口罩,刚上班的时候是师傅手把手的教我。师傅姓刘,长得很秀气,她的独生儿子正上幼儿园。
刘师傅对我很照顾,虽然教我时也大喊大叫,但她的声音里却夹着一团和气。有时候我累了,刘师傅看在眼里,她会让我就近靠着墙边或者顶梁柱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前纺车间里是没有椅子和板凳的。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刚进厂不到两星期,刘师傅竟然带着我去参加她好朋友的婚礼,还贴心地叮嘱我不要花钱买礼物,说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每天下班之前孙班长会来车间抄表,电表就在每排机器的尽头,详细地记录着一排机器在八小时内纺了多少纱,超额完成任务有奖金。孙班长看到我总是友好地笑一笑,临走时会还嘱咐我好好干。
还有我的贵人余主任,他每次下车间都会过来跟我打招呼,关心的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真的是很幸运的遇到这么多善良又可爱的城里人,心里满满的感恩。
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我会收到小信封,里面夹着现金和一个指头宽、半尺长窄窄的工资单。每月八十多元的工资,我除了留下必须的生活费,剩下的都寄给了妈妈还债。虽然寄回家的钱不多,但我还会寄去写满纸的家书,尽管字写得很丑,却都是我思乡的心里话。
棉纺厂的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前纺车间也是三班倒。我喜欢上早班,天刚蒙蒙亮时工厂大门口的路边摆着三、五个小吃摊。早点我特别爱吃面窝,被油炸成圆圆的扁扁的金黄色面窝中间凹陷,模样有点像西餐厅里的甜甜圈但味道是咸的,香喷喷的面窝配上豆浆百吃不厌。吃完了,我抹着油嘴往车间里跑。
还有热干面,在冒着白色水蒸汽的简易炉前,师傅一刻不停地挥舞着大勺捞面、点料。在小吃摊的周围零乱地摆着红红绿绿的塑料小凳子,我捧着一碗洒着红萝卜丁和葱花的热干面,把高凳当桌,低凳当椅子,埋头急匆匆地狼吞虎咽的吃。 逢到发工资的日子,我有时还大方地为自己买瓶橙汁,喝完了再倒进冷开水冲一下,晃荡晃荡几下喝下去,一点儿都不想浪费。
另外还有汉口著名的糯米鸡,其实跟鸡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是将香菇、笋、五花肉、干子和葱蒜等切碎后掺和在一起,外面裹一层面糊糊后再放到锅里煎,金黄酥脆的表面凹凸不平如同鸡皮,故称糯米鸡。不过这是在半年后我才有点余钱和室友一起去尝鲜,记得那家卖糯米鸡的餐厅挤满了人,像是不要钱似的。
下了中班,外面已经是晩上十点多。在工厂门口的路边摊,花一块五毛钱还可以买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丝榨菜面,“ 哧溜!” 地一声,真个是面条下肚,一口满足啊。
我不太喜欢上夜班,晚上十点正是上床睡觉的好时光,我却要提前十多分钟赶去上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下班。棉纺厂的机器是不停的,纺的粗纱也不能断,一个班下来我差不多走了几十公里,好在我身体健康,肚子里也一直是风平浪静,加上厂里再苦也没有种田那么苦,因此我真的很知足。
一年四季,外面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严寒酷暑,进了车间永远是温暖的。我跟着师傅学了两、三个星期后就单干了,穿着单衣单裤在亮得刺眼的日光灯下,看管面对面的两排不停地转动着纱筒的机器。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千头万绪的粗纱一刻不停地从机器里面吐出来,高大的机床上是数不清的纱圈在高速转动,简直是快得冒烟了。
要想获得超额完成任务的奖金,纺纱的机器就尽量不要停下来。我在两排机器之间不停地来回走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一个纱筒,发现有断线了就小跑着过去按下暂停键。一整排的纱筒全都停下来,我掏出小小的竹签飞快地将线头接上,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又白又胖的粗纱筒会被一群蜂拥而至的落纱女工们飞快地取下来再换上空筒,机器马上又转动起来。粗纱筒立即被车间的男工们运到隔壁的精纺车间纺成细长的棉线,之后再被人送到咔嗒咔哒响的织布车间。
另外,我还要时刻注意两排机器后边齐胸高的棉条桶,空桶用完要马上更换新的。棉条车间与粗纱车间只隔着一堵墙,它应该是纺织厂最苦最累最不受人欢迎的车间。工人们要将棉花先脱掉棉籽后再纺成棉条,整个棉条车间充满了灰尘和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棉絮,可想而知对肺部有多大的伤害,如今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幸运,感恩!
已经是腊月了,我在厂里基本上站稳了脚跟。每天上八小时班,中间除了去车间对面的食堂吃饭,其余的时间都是在车间里干活,外面就是天塌下来了也不知道。常常是下了班后走出车间大门,我才发现外面刮风了,下雨了或下雪了。要是天气好,下了夜班的我有时也会在厂门口的路边,呵着手缩手缩脚的坐在塑料小凳上,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黄陂汤粉,里面再加点肉丝和榨菜,好吃到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上一个星期的早班,下个星期就上中班,下下个星期就上晚班,然后又接着上早班。倒班的日子有空期,常有同事因种种原因找人代班,我为了多挣点钱,总是利用倒班的间隙毫不犹豫地替人代班。
堂妹在我到纱厂上班不久就辞职回老家了,有门路的叔叔将她安排在老家镇上的国营供销社上班。
转眼之间又到春节了,我这几个月来就像勤勤恳恳的蜜蜂似的忙来忙去,终于在年前还清了向田寡妇和堂妹借的钱。大过年的很难找到人代班,我回家只呆了两天便匆忙地赶回厂里上班。
在这寒冷的冬天,费翔的歌 “冬天的一把火 ” 在城里大街小巷的上空响起,不知温暖了多少姑娘的心窝窝,我也不例外。
当春风又吹绿了大地时,我突然收到父亲的来信说奶奶病重,惊得我赶忙让同事代班,急吼吼地从厂里连夜赶回老家,希望再见她老人家一面。
奶奶见证了我童年时所有的喜怒哀乐,看到她老人家就会让我想起小时候数不清的趣事,留住奶奶就像是留住我童年美好的时光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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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青早上好!多谢晓青一如即往的暖心的鼓励!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