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一直过的都是拆东墙补西壁的日子,看到父母亲每天不慌不忙地干活的样子,感觉他们都补出经验来了。哥哥和我除了上学,课余时间一如即往地都忙着与吃有关的大事。
日子就这样像小溪里的流水一样,不管是遇到了石头还是沟坎儿,即使是遇到一座横在眼前高耸入云的大山,拐了几道弯儿后继续日夜不停地向前流淌着。
直到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一群陌生的人 。我妈说是清帐的运动来了,还说从前镇上也有干部因同样的原因来村里,村干部们都平安无事地过关了,这次又来了,大家都以为只是走过场。大人的事,在我们小孩子的眼中如同过家家似的热闹又有趣。
平时从镇上或者县里有干部下乡检查工作,大队干部趁机从隔壁的小卖部赊烟和酒来招待上级领导。我父亲是村里的出纳,经常在上面来的领导走了之后,就拿现金去小卖部结账,因为他们等着钱去进货。烟酒钱的开销,父亲在村干部的授意下,巧立名目,以防上级部门下来检查。
不久前,父亲在清理帐本的时候,发现有近百元的资金对不上帐,又找不到原始发票,急得跳脚。骚着脑袋瓜半天才想起来:月初时在小卖部付了村干部赊的烟酒钱,也许是小卖部忘了给开发票。慌得父亲跑去找小卖部的负责人,说本月某日村干部在小卖部赊了多少烟多少酒,总共付了多少现款,小卖部的负责人坚持说已经给过了发票,还说乱开发票是违法的。
父亲哑口无言,心想也许是自己粗心大意弄丢了,不能怪别人,赶紧跑去村长家里反应。村长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多大点屁事啊?看把你吓的。记下某月某日花了多少烟酒钱,年终总结时我签字就行了。”
父亲听了信以为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一村之长的话当然是算数的。父亲就在帐本上没发票的支出部分注明了是烟酒开销,并将此事丢在一边。
俗话说:话不说人不知,鼓不敲神不知。
这次工作组的人又来村里查帐,父亲就将丢了一张原始发票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工作组的负责人,他便去找村长对质。
风头上,村长为自保坚块否认了用公款吃喝,还倒打一耙说我父亲是贼喊捉贼,于是工作组的负责人就认定是我父亲贪污了将近一百块钱。这钱对我父亲来说不但是笔巨款,还是名誉上巨大的打击。
我父亲在村里做了十多年的出纳,工作上一直都是小心谨慎,帐都记得清清楚楚。重要的是这次他是被冤枉的,自然是打死也不承认,父亲还生气地对工作组的负责人说:我不像某些人会对上级领导吹牛拍马屁和讨好卖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就是个小出纳员,只会算帐,不会异想天开,想要我背锅,没门!
有工作组的好心人背地里提醒我妈妈,说:只要我父亲同意私下赔了村里这笔钱,就可保住工作。可是我父亲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从不低头巴结人,他早就看不惯村里的干部们经常用公款大吃大喝。这回心里更是不服气,明明是没有拿公家一分一厘的钱却要赔偿,那不就是承认自己贪污了这笔钱吗?今后在村里就抬不起头。我家虽然穷,但穷得干净。
无论是妈妈还是亲友们苦劝父亲暂时忍下,首要的是保住工作。父亲宁愿被开除,就是不愿意交钱买罪受。结果可想而知,村干部们都毫发无伤地又过了清帐的关,我父亲则丢了工作,被打回到社会的最底层:回生产队干农活。
偏僻的农村在集体经济的时候,管着乡下人生老病死的是村委会的干部,出纳员在乡下人的眼里也是干部,也受人尊重。现在村里的出纳要换人,当天就传遍了全村,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我父亲是因贪污公款被撤职了。
父亲自觉心里无愧,尽管被打回原形了,却在人前昂着头,挺直了腰杆,气是足足的争了一口,第二天他却要面对艰苦的田间劳动。父亲虽然是在乡下长大的,却从没有干过农活,主要是沾了我姑姑的光。
听我妈说,姑姑年轻的时候长得非常漂亮,在公社宣传队里演戏。姑父是做官的,因为看上了我姑姑而离婚,并且娶了她。没有学过医的姑姑,婚后不久被调到清河镇卫生所做卫生员,几年后竟然还当上医院的院长。
我叔叔沾了姑父的光当兵去了,还在部队提了干。叔叔大概是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转业了,被分配到清河镇化肥厂担任副厂长,后来又调到清河镇政府当了副镇长。此是后话。
回头再说我姑姑。俗话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姑姑因为连生了好几个小仙女之后,终于生下宝贝儿子。姑姑超生惊人,连累着姑父一起下放到姑父的原籍,就是在县城西北边的大别山下。十多年后,姑父又恢复了工作,只是他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行政单位,那个高大的门楼里早就换了一批人,姑姑则提前退休了。
我父亲年轻时二胡拉得好,姑姑走后门让他也进了公社的宣传队里混,爷爷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反对。
解放前,我爷爷一直在清河镇对面的江州做生意,收入还不错,一家人在江州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听奶奶说我父亲是在江州出生的,他小时候还在江州上了几年私塾。解放后,全国各地掀起了三反五反运动,爷爷看到有同行被声势浩荡的镇压没了,胆小的他吓得把生意都上交给了政府,带着家中的妻儿老小们连夜从江州城跑回老家的村里躲起来了。只因爷爷的一念之差,他老人家的子孙后代从此在江北的乡下定居下来。
爷爷后来还坚块反对过姑父安排我父亲去镇上工作,他老人家被城里的各种运动吓怕了,以为偏僻的乡下远离是非,一心只想着家人都围在他老人家的身边生活。奇怪的是爷爷却让叔叔去当兵,好铁不打钉啊,难道是他偏心我父亲吗?爷爷托他那个当官的女婿的福,在后来的各种运动中都躲过了批斗。只是爷爷没料到,他老人家的孙辈们跟他想的不一样,为了做城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妈妈的嗓子好,年轻时也在公社宣传队里唱采茶戏,县剧团要招她。听我姨妈说,我妈妈当时鬼迷了心窍,舍不得离开长得英俊小生模样的父亲,担心他被别的姑娘抢走了,便轻易地放弃了进县剧团的机会,后来的我也就再一次失去做城里人的机会,可惜了。
父亲结婚后,还是托姑父的福在村里担任出纳员,我妈妈则回村里当妇女主任。如今父亲被撤职,姑父又失势,他没得靠山,时运又不济,又不会干农活,母亲就千方百计地托人将父亲安排到村里的副业组放鸭。
于是父亲和村里的一个退伍军人一起,拿起一根长竹竿,去了色湖的荒野之地搭草棚,披星戴月地放鸭和鹅。大概是放了半年多的鸭和鹅,农村开始分田到户单干了,鸭和鹅都卖了,父亲不得不又回家种地。
奶奶出身在富贵人家,只会看书、绣花和种花。包产到户后,我们家分的几亩薄田地,爷爷对农活一点都不会,只是袖手旁观,逼得我父亲只好自学耕田耙地和春种秋收。
妈妈为人民服务的劲头很足,成天开会呀,抓计划生育的工作呀,一天到晚的忙得总是不归屋。父亲很反感我妈妈在外面出风头,他情愿我妈妈是个普通的农妇,农闲时他拉二胡,妈妈唱采茶歌。偏偏我妈妈很热爱她的工作,父亲劳累了一整天,回家有时面对的是冷锅冷灶,脸色便免不了阴沉下来,对我和哥哥发牢骚出气。
奶奶样样都好,就是不会给我们做饭,我都怀疑她老人家不会做饭。后来才从我妈的嘴里得知,乡下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媳妇娶回来,主要的家事就是烧茶煮饭洗衣服,做婆婆的熬到头了。
我父亲脾气急燥,有时饿昏头了,憋不住的和妈妈争吵几句。奶奶便摇头,对我父亲瞪大了眼睛说:“ 真是鸡窝里着火了。就为了一顿饭,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父亲立马不做声。我家鸡窝里着火冒烟的事故,一年难得有一、二次发生,且次次都被我奶奶三言两语就给灭了。
随着哥哥和我一天天的长大,父母亲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把我们兄妹抚养大了,忧的是我们兄妹俩都到了青春判逆期。父母亲都是过来人,担心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们,判逆起来会像孙悟空那样大闹天宫,人见人厌,狗见不理。
哥哥和我在不久的将来,果然是各自不按常理的行事,判逆行为的确让父母亲白了头发,伤透了脑筋。
(待续)
上集:
免责声明:文中涉及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虚构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谢王妃到访留言和鼓励!问好!
因为丢失发票而被判贪污并被撤职,是我亲戚的亲身经历,是那个荒唐时代的的荒唐事。
我也觉得婆婆不帮忙做饭也些不可思议,但在现实中见过:)
老生好!江州在下面的链接里:)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2649/202501/31503.html
江州是九江还是重庆?
江歌看的很仔细,兰儿那个被群众运动吓怕了的爷爷,被村长冤枉的父亲,两位长辈的经历间接影响了长大后兰儿的人生观和生活轨迹。
谢谢江歌对兰儿的祝福!问好!
谢谢水沫到访留言鼓励!兰儿长得好看,花花是丑八怪:)
祝周末愉快!
好久不见老生,问好!
你读文很仔细,都让你看岀来了:)
这篇文的确是发生在你提到的那几年里,由于我对乡村的行政区划不是太了解,自以为村委会就是农村的基层组织。谢谢老生的提醒和详细的解释,长知识了,下了首页我会改过来。
祝老生周末愉快!
抱抱荷姐!谢谢分享你妈妈被冤屈的经历,心痛你的妈妈,也非常佩服你妈妈在艰难的岁月里豁达开朗的心态,老天有眼,幸好后来真相大白,还了你母亲的清白,由衷的为你妈妈高兴!
给荷姐上茶!谢谢荷姐到访!祝周末愉快!
2。1982年全面推行包产到户联产责任制。你讲的故事似乎在1978年-1982年之间的事,那时候事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三级,并没有村和村委会,有大队部。1983年以后取消公社,建立乡--村两级。
我母亲文革前在一家工厂做出纳会计,也碰到现金失窃,我母亲最大嫌疑犯,她也是宁死不屈,负屈衔冤被贬到车间苦力地干活,好在我母亲豁达开朗,以苦为乐,2年后厂财务科又发生现金被盗,盗贼被捉拿,招供我母亲“丢的那笔钱,也是他干的”此人不是外贼,就是财务科科长,还了我母亲的清白。谢谢花花佳作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