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近二十年的日語裏叫做“お年越し蕎麥”的東西,每年陽歷的三十晚上,準確地說是在半夜,為了當夜全日本收視率最高的《紅白歌戰》,把榻榻米上的暖桌挪到客廳,卡茲和卡奧理就歪在那裏面看電視,那情景就讓我想起高中時代一家人看春晚的情景。後來我和博奧還是熬不過,也是不喜歡,便去臥室躺在被窩裏看我倆喜歡的節目或者睡覺,但到了11點30分,肯定是要起來,在竈臺上忙活一陣子,這時候的主役是博奧了。然後趕在鐘聲之前,一人一碗お年越し蕎麥吃下去,這年夜飯就算是OK,新舊年裏的各種意思也算是交代完畢了。然後,孩兒們繼續,我們返回去睡覺。
這“お年越し蕎麥”該翻譯成:年夜蕎麥面吧。
蕎麥,第一次吃的時候,還是在長春的重慶路,那會兒還在高中,老爸——那令人懷念的老爸啊——帶我去吃一家驢肉蕎麥蒸餃,是一個從蘭州過來的師傅開的,油膩膩的小方桌,黏糊糊的醬油醋瓶和斑斑駁駁的木制筷子,老板娘手裏的抹布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紅紅著臉頰用歡快的怪裏怪氣的普通話招呼著,上蘸醬油小蝶的時候,還不由自主地用剛抹了桌子的那塊抹布順手抹了一下。我就悄悄地對老爸說越擦越臟啊。老爸也悄悄地說:沒事,不幹不凈吃了沒病嘛。這可是一個醫生說的話嗎?我老爸這方面的經典語言多著呢,這話留著將來寫一篇,以斯紀念。
這驢肉蕎麥蒸餃的味道已經忘記了,記得的就是和父親在一起的那種愉快感覺。這也是一提起蕎麥就能帶來的恍惚的溫暖吧。
來日本過的第一個年三十,我還傻乎乎地準備包餃子呢,可是,晚飯吃完生魚片喝完啤酒,婆婆居然又端出一個大腕,上面放著一條炸大蝦,一塊炸蔬菜,然後又是一些蔥末,下面呢,就是醬油湯,吃一口,哇,蕎麥面。沒吃出那麽好吃,更因為想家想餃子,哪裏還能吃出異鄉的文化味道來呢。
話說十年前,我與博奧相識以來,才算是真正開始接觸蕎麥——日本的蕎麥面。
其實日本人還是喜歡吃蕎麥面的,稍稍講究一點的都會去吃專門的手檊蕎麥面,師父也是像模像樣,店鋪也是以古樸上品為主體風格的,更有意思的是,但凡蕎麥面店都要配上天布拉(音譯。日語寫做天麩羅),解釋起來,大都是因為蕎麥面太樸素了吧,才加點油炸的蔬菜魚蝦,調節一下吧。日本地小物薄,除了大米白面之外,這蕎麥便算是稀罕物了。有品位些的大戶人家的男孩,很多都去當地的制面教室,去學學“手打うどん”(手工做烏冬面)“手打ちそば”(手工做蕎麥面)什麽的,後一個的平假名,就是蕎麥的念法。平日倒也罷了,到了年三十,能吃上自家手做的蕎麥年夜面,那才是夠品味呢。愛薔家的老公是學過的,工具也備的齊整,味道也好,就是連坐兩年就不做了,可惜了那幾萬日元的家什。
日本人常常問中國人為什麽過年吃餃子呢?所以,答復之後,我也回問啊:日本人為什麽過年吃お年越し蕎麥呢?
我們這兒有一個地區叫會津,算得上是蕎麥盛地,以福島這兒的解釋是說長壽之意。但博奧的解釋說是因為蕎麥面易斷,所以取其對以往一年裏的不好之事的一個了斷。因為博奧是關東地區的,所以各不相同吧,但大體的意思都是了斷過去迎接新的開始,以及人類永遠的夢想——長壽。
其實,日本在江戶時代就開始有吃年夜蕎麥面的習俗,據說那時候因為有一個江戶時代的名人叫阪本龍馬的人,穿上了歐洲來的第一雙皮鞋,所以,使一直穿木屐的日本人也同時染上了腳氣。那時候,街頭巷尾流傳說吃蕎麥面不患腳氣的說法。那麽,在江戶中期,是叫做“三十日蕎麥”,也就是“年三十蕎麥”的。至於,啥時候開始叫お年越し蕎麥了呢?沒查過,不敢亂說。
無論是吃餃子吃湯圓吃お年越し蕎麥還是吃火雞什麽的,其實的意義都是大同小異的,關鍵在那個時刻那個心情那個氛圍罷了。年輕時,我是不喜歡過年的,一直以為,原本的每一天都是一個樣的,只不過是人類賦予了某個日子以特殊的意義,我呢,無論什麽日子,都當作一樣的來過,所以,有時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至於其他的什麽日子,譬如結婚紀念日,情人節,博奧生日什麽的統統不記得,禮物不禮物的也不計較,長久的友人是深知的,也不在這裏等著挑剔我。我也就愈發地懶惰起來,索性,連兒女的生日老媽的生日都淡化了。不過,お年越し蕎麥還是要正正經經趕著點兒吃的,因為要給孩子們養個傳統出來嘛。所以,在大年夜,無論是加夜班的還是在新幹線等著來不及趕回家的小職員們都會吃一碗速食的お年越し蕎麥。每每看到這些固守古老習慣的場面,我就有些感動,暖暖的,是羨慕那種被根植在生活常態裏的傳統的感動。如同我對餃子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