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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红时忆江南

(2025-06-19 07:50:37) 下一个

那年六月归乡,恰逢杨梅涨潮的季节。宁波街巷的空气里,仿佛都浮动着酸甜交织的气息。杨梅是这座城的灵魂印记——五月枝头尚悬着青红相间的果,如少女羞赧的面颊;至六月,市集上便涌动着紫得发乌的果实,卧在翠绿山草衬底的竹筐里,流动成一片深色的河流。这果子比荔枝更娇,离枝便急速衰败,难怪海外游子纵能尝到“一骑红尘”的荔枝,却始终寻不到故乡杨梅的鲜灵滋味。

记忆深处总响着儿时巷口的吆喝:“卖杨梅喽,新摘的杨梅喔......”母亲放下针线,提篮唤住卖果人,街坊们围拢品评,孩童在腿间钻绕。如今这市声渐稀,山间新采的杨梅即刻被货车载向四方。更有驱车入山采摘的游人,或索性向山民租下几株果树,待熟时呼朋引伴来品“家珍”。杨梅已非单纯果物,它沉淀为一种生活仪式,在竹筐与笑语间流转生息。

杨梅有大年小年之序。大年丰产时,母亲便以烧酒浸泡盈余。琥珀色的酒液封存了盛夏,寒雨侵身时啖一颗酒渍杨梅,暖意便从喉间漾开。父亲喜在暮色里斟一小杯,边呷边就刚出锅的菜肴边与灶前忙碌的母亲闲话。我总凑去轻抿一口,酒味虽淡,那氤氲的果香与烟火气却沁入骨髓。

恰逢地铁新通,轨道如银梭穿城而过,载我们直抵西郊的梁祝文化公园。姚江畔的祝府倒映清波,园中垂柳拂水,蝶舞花丛。蝴蝶馆内陈列着世界翅翼的华彩,令我恍见我们上班地方的那方蝶影翩跹的生态馆——原来对蝶翼之美的痴迷,竟是人类共通的语言。地下博物馆里泛黄的戏本与绣像,唤醒了越剧《梁祝》的丝竹声。徘徊其间,忽觉那化蝶传说,原是对至美者不朽的隐喻。

近年来宁波于非遗传承的用心,恰似园中抽发的新枝。这令我想起犹太民族,纵使千年离散,一部《塔木德》仍将文明血脉牢牢续存。我们守护梁祝传说、深耕杨梅文化,亦是在为华夏精神的根系培土。步出公园时,见门外正仿建古街市肆,未来烟火气里,传说将获得新的肉身。

归途地铁飞驰,窗外掠过明州的新颜。张琦诗句蓦然浮上心头:“山入关门海入州,海中白蜃吐高楼”——六百年前的诗人竟预言了今日的盛景。杨梅的酸甜仍萦绕齿颊,梁祝的蝶影犹在眼前翩跹。这座城市将古意酿成新酒,让每个归乡人醉在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微醺里,恰似父亲杯中那盏琥珀色的杨梅烧酒,历久,愈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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