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人间凤凰》29
瑞雪约我到星巴克喝咖啡。一定是喜事临门了,我猜。她的男友是住在上海的中国作家,前不久俩人相约到夏威夷度假,是在那里订婚了吧。
见到瑞秋,发现她瘦了一圈,原来圆圆的下巴变尖了几分,看来减肥成功了。
“夏威夷之行浪漫吧?他向你求婚了?怎么求的?”我兴奋地问。
“求婚?”瑞秋一脸苦笑,“我们分手了。”
我才注意到她有了暗黑的眼袋,“为什么?”我惊讶。
“观念不一样。”
“什么观念不一样?”
瑞雪似乎难以启齿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要跟我上床,我没答应。他说想不到我的思想跟老古董似的,太守旧了。何况两人都结过婚,无所谓贞操。我说不是贞操问题,是我不认同婚前性关系。”
我连忙低头喝咖啡,掩盖自己的惊讶,熟女瑞雪居然这么保守。
“我跟他说,婚姻是神圣的,因为当初神造了男人亚当之后又造了女人夏娃做他的配偶。有了婚姻才有了性,性只有在婚床上才是美好的、安全的。如果婚姻没有神圣的意念,如果性只是两情相悦,和谁同居不都可以吗?为什么要有一夫一妻制呢?即使结了婚,又为什么不可以有婚外恋?”
“他怎么说?”
“他说不能理解,以为中国人终于学到了西方的性开放,是社会的进步,想不到美国还有我这样的保守分子,不可思议。”
“我知道杰夫的姐姐姐夫也跟你观念相同,可是你们这样的保守分子还真少见。怎么在电影、电视、报刊杂志和网络上都没听到过你们的声音?”
她叹息,“媒体都被自由派占领了,我们是沉默的羔羊,其实人不少。如果没有信仰的道德力量支撑美国,美国早就堕落到深渊了。我在高中工作那么多年,眼见性自由、毒品、酒精对年轻人的祸害越来越大。美国六十年代的反叛,让孩子们失去了对权威的尊重;七十年代的个人主义思潮,教孩子们以自我为中心;八十年代的家庭破碎,使孩子们失去了安全感;接下来的E世代,网络上的暴力和色情又叫孩子们失去了纯真。”
“怪不得越来越多的父母选择homeschooling。”我说起了朱丽娅口中的校园乱世。
“她肯向你诉说烦恼了,开始沟通了,keep your good work, mama!”瑞雪鼓励我,“约你来,也是想问问朱丽娅的情形,她和爸爸的关系呢?”
“杰夫心底还是不愿意接受一个不下棋的女儿,虽然嘴上不再说什么。”
“他可以试试跟女儿来个dating,让女儿看什么是真正的绅士风度。”瑞雪微笑。
我向杰夫提出心理学家瑞雪的建议,请女儿去吃晚饭。
他叹口气:“怕她不肯赏光。”
女儿对约会邀请张口拒绝,说爸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耍什么花招。
杰夫不得不声明不谈棋事,说难道你不想了解老爸高中时代的秘密吗?了解老爸毕业舞会的丑事吗?说不定比你老妈的高中故事更多姿多彩。我也在一旁怂恿,听说新开的京华园味道不错,特别是北京烤鸭。女儿对烤鸭果然动了心,答应赴约。
周五的傍晚,向来不爱着裙装的足球运动员女儿听了我的劝告,换上一袭黑色连衣裙,个头一米七八的她有着和杰夫一样修长健美的双腿,婀娜多姿得如同时装模特。杰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挽着女儿出门。我对他眨眨眼:“能跟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约会,真是你的福气!”杰夫笑着挥挥手:“很高兴你不嫉妒!”
我趁着家里清静跟母亲通电话。我生朱丽娅的时候,母亲来帮我坐月子,后来几乎每年夏天都来西城住两三个月,名为避暑,实际上是帮我带孩子,父亲离休后也加入了她的行列。可怜母亲出门总是晕车、晕机,可是为了我和朱丽娅,不惜一路受折磨地漂洋过海。朱丽娅的健康成长和流利的中文,外公外婆的功劳巨大。我要给他们办绿卡,他们却不愿在美国定居,说是叶落归根,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草窝。最近两年他们年龄大了,不再想出远门了。
父女俩将近九点回来了,朱丽娅一进门就阴着脸上楼去了,杰夫跟着进来,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拉着他在沙发坐下:“怎么了?”
“唉,又得罪她了!”
“从头说,慢慢来。”
杰夫深吸一口气;:“新餐馆环境挺好的,宽敞明亮,只是上菜上得慢,大概是人多的缘故,但是正好给我们更多谈话的时间。我先是问起朱丽娅演讲的情形,然后问她功课的情况,她说最近家庭作业多,每天在家要花三个小时去做。我不禁感慨,当年我读高中的时候轻松得每天都能在课堂上完成家庭作业,课余都忙着跟功课无关的事情,童子军啦,校田径队啦,我还在校广播电台做音乐主持,那可是收音机播放的电台,不是校园里的广播喇叭。
我让她猜猜我当年哪门课的作业最难,她猜是社会学吧,因为爸爸你不喜欢读历史。我说不,是First Aid Class(急救课)!有一次老师要每个学生准备一个急救包,包里必须要有几块卫生棉,因为卫生棉的吸血效果最好,偏偏我没有女朋友,又不好意思跟母亲和妹妹要,也不敢去商店买,好在母亲看我抓耳挠头的猴样,问出了卫生棉,问题马上就解决了。朱丽娅听到这里哈哈笑。
我又说起了当年叫我头痛的peer pressure(同伴压力),我有两个无话不说的死党,死党有时成冤家,两个哥们要挟我给他们喜欢的女孩在学校电台放情歌,不然就会以我的名义写情书散发全校,他们的音乐品位可不怎么地,点的都是俗气的歌,可我不得不就范。
朱丽娅吃烤鸭吃得津津有味,连我点的韭菜盒子都抢着吃,你知道她一向不吃韭菜的。那韭菜盒子做得很地道,跟我在北京吃的味道一样。
朱丽娅开口问起我的高中毕业舞会,我告诉她,通常男生要比女生紧张。我没打算去的,因为本来我就不喜欢跳舞,而且我一紧张手心就冒汗,要我握着女生的手跳舞,那不是汗上加汗。但被一个朋友的妹妹邀请,为了哥们义气,为了女孩的面子,不好拒绝。我舞会前一个星期前就开始手心冒汗,舅舅有天晚上来我家,给我一个小秘诀:在两个裤兜里各放一条手帕,双手有空就插裤兜。结果我带了四条暗藏的手帕,每跳完一曲下场就插裤兜,故作潇洒,总算给了舞伴一双干干净净手,一个愉快的夜晚。朱丽娅听到这里开怀大笑。
她又问起那时我们校园里有没有同性恋、变性人,我说没遇到过,那个时代恐怕有也不敢暴露,如果有男孩穿女装,不被男生们揍得半死才怪。那当然是不对,可是现在又走到另一个极端,鼓励人变性似的。听说有的高中设立cross-dressing day,专门有一天提倡男扮女装、女扮男装,实在是矫正过枉了。我有一位公司同事,半年前改叫女名,改扮女装,看他粗大的喉结之上艳妆红抹,起初很不习惯,尽量避开他,可是后来想到他对于性别的挣扎、矛盾的心态,也就试着去同情他。听说你有个想改性的朋友,所以我能理解你对于那位朋友的不知所措。你可以不赞成她的行为,但要尊重她的选择。
我接着谈起我的中国之行,中国的变化多么大,朱丽娅说她想去中国看望外公外婆,随即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足球、老师、功课,虽然是一些表面的话题,但也叫我感到欣慰了,女儿好久没有跟我说这么多话。
虽然我心底痒痒地想谈棋,还是忍住了没谈。是朱丽娅自己提起了,在回家的路上,她说再也提不起劲头下棋了,因为下棋不能像过去那样集中精力了,总是输棋。我说下棋不光是为了输赢,还可以挑战自己,可以提高思维能力,可以交朋友。谁知她一听就生气了,说不下棋更能交朋友,我现在周末可以跟朋友们踢球、逛街、看电影,轻松自在。爸爸你就死心吧,周末再也不用带我去棋赛了,你爱去就自己去吧。说到这里车到家,她立刻就下了车。”
“原来如此!你说下棋交友,戳到了她的痛处,约书亚和其他棋友都离开她到外地上大学去了。”我向杰夫分析。
“我不是存心的,”杰夫懊恼,“跟自己女儿说话还得这么小心翼翼!”
“你在心底里还是不能接受一个不下棋的女儿。”我叹口气,“我想起来也心痛。可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她敞开跟我们沟通的管道,不然像贝卡似的一气之下出走就糟了。我想暑假带朱丽娅去中国,一来看望我父母,二来一路上可以多花时间跟朱丽娅在一起。”我说起了和母亲的通话。”
“朱丽娅今晚也说到想去中国看外公外婆。只是,别去太久了,我会想你们的。”
“我能请两个星期假就不错了,不知道公司批不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