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亚当一时面色忧戚,道:“因为没有医疗保险,她现在经常买不起各种配方药 。你知道我们这个国家,无原则地接纳非法移民,但是自己的国民其实都照顾不好。据说我们的GDP花在医疗上的百分比是最高的,有17%,但是我们的医疗品质是所有发达国家里面最低的。”
艾美一时凛然,怀疑他另有所指。“哇,你记得这么具体的数字,太让我惊讶了。我以前很天真,以为美国是个问题最少的国家。出国之前,还跟家人一番争论。因为你知道的,在中国那种社会里,有太多的潜规则和灰色地带,因此大学毕业我决定要来美国。在美国呆了八年,现在也渐渐发现她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川普上台以后。”
“他上台不是偶然。奥巴马在台上的时候,就有很多问题了。比如说奥巴马保险,你说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健康的年轻人非要买保险,不然就会被罚款?因为妈妈的病,因为医疗费用,我不得不就近选择了伊莎卡大学。我本来还想继续深造,但是现在很犹豫。”
艾美道:“你知道的,学艺术类,总是有更大的挑战。我的室友琳达林,你父亲以前系里的博士生。她现在在伦敦读博士后呢。”
“还是你好,作为一个外国人,能在纽约有立足之地。”
艾美玩味亚当说的“外国人”,有些词语在舌尖上要急切地跑出来变成有声的工具,她忙着抿了一小口红酒。“奇怪,怎么从没听琳达说过你爸爸的事情呢。”
“爸爸说他在台北也是外国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我喜欢你的公寓,布置得很温馨,有家的感觉。特别是今天搬进来的那棵树,真漂亮。”
艾美笑道:“我们是不是也要说‘漂亮的圣诞树都来纽约了’?”
亚当道:“可不是嘛!人家都说洛克菲勒中心的那一棵树是全美最高、最漂亮的圣诞树。我这两天得抽空去好好地看一看她。还有那个新地标‘大船’,你去看过了吗?”
艾美道:“中国人叫它‘大松果’,怎么又跟‘松树’联系上了呢!我去过一次,上去还要预约。不过实物和各种网上的图片不能比,就像很多景点总是跟想象有出入一样。人,也是一样。”
“看你就是一个真正的纽约客呀!”
“我记得哪个电视里有个说法,成为‘纽约客’的标准是你必须在曼哈顿住了十年以上。这么算来,我最早在皇后区住了一年,在曼哈顿连头连尾算起来住了有五年了,只能算‘半个纽约客’。”
亚当笑起来:“多有趣!我们州长还喜欢在讲话里把所有纽约州的人都称为‘纽约客’呢!看来,按照你的标准,我连零点零几都算不上。”
“不是我的标准,是曼哈顿人的标准!”
说罢,两个人都不由笑起来。一顿简餐,倒也吃得谈笑风生。 到最后,两个人把一瓶酒也喝得差不多,艾美自觉有点不胜酒力,担心自己双唇又被酒色染得通红,却也无可奈何。她无法开口要亚当离开,又怀疑自己并不讨厌他继续呆下去,和他聊下去。
亚当也脸色泛红,眼见艾美要收拾碗碟,忙道:“我可以帮忙。”
艾美想想,就让他洗碗,自己擦了桌子,又拿了干净抹布,站在他边上把他洗好的碗碟杯筷一件件地擦干,渐渐赶上他的速度,于是,他洗一件递给她一件,两人倒是轻易培养出一种无言的默契。
洗完碗,已经快十点。亚当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却忽然道:“我可不可以在你这儿冲个澡?查尔斯朋友那儿住处公寓大楼的热水炉不知道修好了没有。”
艾美有些发愣,好像知道他会得寸进尺,却又好像自己一直在期待着,疑惑着他会什么样的方式要求继续逗留下去。“没问题。来,我告诉你卫生间在哪边。”
这些年来,艾美不是没有过一夜情的经历,也曾经有男士在自己公寓过夜,甚至还有备用的牙刷、剃胡刀等等,这时少不得一一跟亚当讲了。亚当洗浴的时候,她想起来圣诞树的装饰还没全弄好,就又去客厅完成这项工程。
她踩着凳子先把彩灯环着圣诞树螺旋式地挂好,接了电源,五颜六色的彩灯就闪烁起来;关了房间大灯之后,就更有一种暧昧的温馨散漫开来。她酒劲略消,心情也好起来,就把其它饰品也都拆了包,一样一样地往树上挂。
她不知怎么想起一句话,“一個女人莫大的悲哀莫过于墙上的钉子都是自己钉上去的。”艾美想想自己的房间里每一样家具、每一件饰品乃至每一颗钉子都算是自己购买的,就像这圣诞树,这圣诞树上的每件小玩意、每盏小灯光都是自己的,不晓得是应该觉得悲哀还是庆幸呢。
她最后拿着那颗硕大的五角星,寻思着怎样把它插到树顶上。她搬来圆凳,站上去,却有些恐高性地颤抖,只好又下来,再着它想。这时听得亚当开门的声音,艾美就叫道:“你好了?来帮我放一下这颗星星吧!”
亚当走到她身后,赞叹了一句:“真美呀!”
艾美感觉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回头去看,却见他赤裸的上身,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艾美吓了一跳,退后两步再看,见他一头刚擦干的头发有趣地紊乱着,胡子似乎修剪过。要命的是,他居然没穿衣服,而是只裹了一条浴巾;一只手还拉着浴巾一角,一放手浴巾就有脱落的危险。
艾美一时满面绯红,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