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走了两个来回,寻摸着自己最多只能买一棵六英尺高的:所住的公寓不算高顶,圣诞树顶上再放一颗星星,就要触顶了。因为每棵树都有红色细丝网罩着,她也看不出树的形状漂亮与否,只好走到电锯那边去找人。
前天晚上跟她搭讪的那个年轻人正在那里帮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锯割树根,动作倒是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完了原本带须的树根,露出平整光滑、茶杯口粗细的原木切面,衬着一树绿色松针。这情景一时让艾美想这算不算一种伤害,而那年轻袒露的伤口却又释放出意外的美丽。
等他们忙完了,另外的工作人员又帮老人家把圣诞树往车里放,先要放车顶,但老年夫妇并没有绳索之类可以固定;然后试了后备箱,树放进去就盖不上;又试着横放后座,也有点长,影响关门。夫妇俩一时抱怨七尺高的树还是太高,工作人员又帮他们把副驾驶座后推,然后把那棵树勉强躺着放进去了。老太太颤颤巍巍坐到驾驶座后面,看样子十分不习惯这个位置,老头子倒信心十足地发动引擎开车上路了。
艾美看了半天,心里有点忐忑,几乎有点打退堂鼓,因为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把这棵树弄回公寓去。犹豫半刻,她到底开口说自己想要一棵六尺高的树。
那个大胡子年轻人似乎还记得她,冲她笑道:“下定决心了?”又领她到那一溜六尺高的树前,问艾美:“你喜欢哪一棵?”
艾美选了一棵看上去应该壮硕蓬松的,又道:“你们是提供送树上门服务的吧?”
年轻人道:“那取决于你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你自己没车吗?”
艾美告诉他自己住的不远,走路就可以到。年轻人就喊桌子边上的人,“查尔斯,这位女士要送树的服务,可以走到的距离。”
胖胖的查尔斯就道:“女士,如果亚当给你送过去,我们额外收二十块钱的费用。当然,慷慨的小费也广受欢迎。”
艾美表示没问题,给他们留了地址电话,交了一半押金,就先回去收衣服了。叠好衣服,她又把屋子里的东西整理一番,挪了挪电视柜,推了推沙发,这样在沙发和窗户之间留出一块放置圣诞树的空间。她寻思着怎么操弄买回来来的树架和树裙,疑惑单凭一己之力,大概也不能把这棵圣诞树竖起来。这时就听得楼下的门铃响,艾美隔着对讲机问了一下,果然是亚当送树过来了。
她在家里本来穿得随便,这会子想了想,还是换了件紧身薄毛衣。不一会儿,亚当已到门口。艾美开了门,就见他站在那里大口喘气,笑道:“谢谢上帝,你们楼里有电梯!不然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棵树弄上来。”
艾美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注意到他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渗出汗珠,还有他红彤彤的小耳朵支楞着,满腮胡子掩藏着的脸部棱角,想他大概不超过25岁吧。一时又注意到他脚上黄得脏兮兮的添柏岚牌靴子,艾美忙叫他:“能麻烦你脱一下靴子再往里走吗?”
亚当倒没介意:“我知道你们亚洲人的习惯。”他费力褪了靴子,又问道:“这树放哪里?”
艾美本寻思着要不要找一双拖鞋给他,想着也就算了。“请你帮忙放到客厅那边的角落。最好能帮我把它竖起来,我害怕我自己弄不好。”
亚当抱着树往里走,一边左顾右盼生怕撞上什么家具,一边忽然问:“你一个人住吗?”
艾美刚说了“是”,又有点后悔,反问他:“你为什么问呢?”
亚当不好意思地笑,看见地板上的树架和树裙等等,就笑道:“如果你有男朋友,也许就不用我帮忙了。不过,看来你是完全准备好了。”
艾美想想倒是自己多疑的错了,只笑道:“这个可以算是我的隐私信息吧?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这棵树也架好?我研究了半天这个架子,终究是纸上谈兵,不知道具体怎么弄。”
亚当忙说“没问题”,也飞快证明他是个熟手,他要了剪刀,把圣诞树上的红丝网先给剪掉,然后和艾美一起把树架好,再帮她把猩红色的树裙铺好,又整了整一些蓬乱的树枝,终道:“哇啦,这棵树真给你的房间增色呢!”
艾美取了现金和一瓶瓶给他:“六十块,你不用找了。真地非常谢谢你!喝点水吧?”
亚当接了钱和水,说了谢谢,扭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然后擦了擦落在胡须上的几颗水珠,壮了胆子一般,问道:“你是叫艾美艾吧?”
艾美本姓艾名美,用艾美做英文名也似乎水到渠成,美国人自然叫她“艾美艾”,中国朋友有时也开玩笑般这么称呼她。说来也有趣,她曾经有个叫琳达林和玛丽马的室友,当然都不如她这个“艾美艾”最原装原味。
被这年轻人这么叫,艾美还是有些吃惊,想是刚才自己在他们账簿上留下的。“啊,对。我的姓有些特别。”
“我知道,跟‘爱’一个音。”
“你说的很对。你懂中文?”
“一点点!”男子用拇指和食指尖比划“一点点”的样子让艾美不由自主地笑。不想他又追了一句:“艾美,你真地不记得我了吗?一点都认不出我来吗?”
艾美吃了一惊,第一反应自己莫不是曾经在Tinder、Instagram之类应用上跟他聊过、约过吧,仔细想想,又觉得如果真地约过,自己是绝对不会忘记这么个人的。
“我是亚当·洛夫。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大概才15岁。你在康奈尔大学读书,我爸爸是大学的教授。我们一家住在树林子里。一晃,已经是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