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又有回门之说,献科黛珊匆匆回去了一趟林家。林墨玮已然回校去,林寄海不得空,只他们两口子和薛美娟并两三个亲戚吃饭聊天。吃完了又匆忙回旅馆,却说他们的房间已经被献科的父母退了,东西也都在十二点之前收拾回去了。献科隐约听他们提说过:婚礼完了,他和新娘子也该在家住两天才算正经事情,却不料他们想着省一天的房钱,居然匆忙就退了,连招呼也没跟他们打。黛珊似也生气,献科就忙打电话回去问了一通。他母亲外婆就在那边叫他们快回去,又说外婆外公下午的班车回扬州,临走前要再见他们一面。献科听她们絮叨完了,就跟黛珊一摊手,道:“那回去吧。外婆说下午回扬州去,把我的床空出来了。”黛珊不睬他,却问服务员那房间有没有打扫过了,是否又有客人住进去了。服务员查了一遍,说“还没有”,黛珊就跟她好言好语一番,居然说动那小姐让她上楼去查看了一回房间,却也没什么遗落的东西。
回到家,外婆就抓着黛珊的手,带她进“新”房瞧了一瞧,倒是献科母亲细心,全换了新床新被的,倒也喜庆有余。外婆笑道:“你婆婆害怕你不习惯呢,我说我这老脸老皮的不怕,且在外孙子媳妇面前再充回老!你婆婆本来要把他们的大房间换给你们小夫妇,可是小科也就住两天,只怕你到时又不习惯,所以才没费那个事情……”黛珊也忙笑道:“奶奶,瞧你说哪里去了!妈,你也是多心!”说着就一手牵住一个,对着献科笑。献科也满面是笑,想着自己是否应该遵从西方人的礼节过去拥住她们三个的,却到底没有。他外婆另拉了他的手,把他们年轻夫妇的手摇到一起道:“孩子,你这么懂事知礼,小科有福气!出门在外,更要如此。你们将来在美国,千万别忘了我们中国人的好传统。像你妈,一个姑娘家从扬州到南京,还不是凭着一股子志气?……”
一家人又说笑了一回,献科父母就忙着送外公外婆去赶车,献科夫妇要跟去,却被他们拦下了。家里一时空静下来,黛珊仔细打量了一下房子,也就无事可干。回到他们的房间,就站着端详墙上挂着的几帧结婚照片。献科拉她躺在床上,搂她在怀,笑道:“他们才忙着叫人装框的!到了纽约,我墙上的凡高、莫奈也可以换成林黛珊和孔献科了!”黛珊就问他莫奈是谁,献科刮她鼻子道:“你这个小傻子,连莫奈都不知道!他就是画睡莲出名的法国印象派画家啊!”黛珊打开他的手道:“我没文化嘛,不配和你镶在一个像框里的!”献科忙着哄她:“学业有专工嘛,我还不知道枫丹白露呢!──回家的感觉真好!这屋子我也住了十来年的,现在跟你躺在这里……真是好奇特的感觉……”黛珊就笑他道:“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献科道:“这边墙上以前贴满了我的三好学生奖状呢,前年回来忙着让妈换下来了,她也没扔,不知道当宝贝藏哪儿呢!──这张我拿书、你弹琴的,还真有点琴瑟和谐的意境呢!”黛珊道:“别臭美了你!”献科也笑道:“你美嘛,我就跟着你‘凑’一下美!”黛珊直起身子,离开他的臂弯,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倒想起来了,一个朋友给了两张票,是他离开南京的告别演出。明天晚上去看看吧。”献科也坐起来,笑道:“你还有这种搞艺术的朋友?我最喜欢附庸风雅了!有没有多余的票,要不要拉了献文和他老婆一起去?”
第二天晚上,两人陪父母吃了晚饭,也就出门去新街口的那家酒吧。到了九、十点钟,DJ开始在台上调音试器。献科本以为是个乐队的现场演出,这时知道不过是比一般的卡拉OK高级一点的表演,不免失望。那唱歌的不久也登场,半长的头发飘飘的,遮住了点脸眼。他调拨了一下吉他的弦,仰起脸,微微甩抖了一下长发,开始自我介绍道:“各位晚上好!我是高楚骐,有朋友说我是‘一匹高大的、楚楚动人的马’,其实我希望自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孤独的狼!”黛珊笑着鼓掌,献科也大笑,拍手道:“有点意思!”正说着,“狼”的凄厉旋律就穿过袅袅烟雾而来,恍然之间倒有点齐秦年轻时期的声色架势。一曲终了,歌手又道:“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我下个星期就要去上海发展了。底下一首‘情人镯’,送给南京,和我曾经爱过的女孩!”然后又唱了自编自写的“食草动物”,别人的一些流行歌曲,还有一两首法文歌。献科就笑道:“法国人什么都在行,就是歌唱方面的成绩单不怎么如人意。他哪里找来的法文歌?”黛珊不以为然道:“人家大学里是法语专业的。刘欢也是学法语出身的,现在不是很成功的歌唱家嘛!”献科不与她辩,却道:“你怎么认识这匹‘楚楚动人的马’的?“黛珊漫不经心道:“他去我们医院看病时候认识的吧;嗓子唱哑了什么的。我也记不清楚了。他跟我们院里的晓霖比较熟悉……”献科心里陡生疑团,却又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笑了笑,也就不再追问。演出完了,献科道:“要不要去跟你的朋友谈一谈?”黛珊瞥他一眼道:“不用吧。他又不是直接请我的,晓霖把票让给我的。回家吧!”献科就挽了她的手,却又回头看了一眼舞台处,隐约觉得那歌手向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
献科又在家逗留了两天,也就到了登机返美的日子。那日一早先去南京禄口机场,他父母和黛珊都送到机场来。进了安检门,献科忽然心头一阵发酸,后悔自己没敢大胆在父母面前拥吻黛珊一次。他往常孤独惯了,如今却忽然体会到新婚夫妇乍别的离情,不由想起他当年第一次出国时他父亲说的话:“你看那些结了婚的,心里更是难受。你这样单身一人,倒还好些!”虽这么想,转弯时回头看,还是给了巴巴望着的他们三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到北京换机正是下午,到了纽约,却还是下午,天空的眼色却由灰蒙蒙变成了万里无云的瓦蓝。肯尼迪机场依然繁忙不息,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依然不绝如缕,他的公寓冷清如昨,书桌、饭桌上倒落了一层似有似无的灰。
献科放了行李,忽然觉得身处幻境,不过是二十几个小时之外,他的家与娇妻却已在地球的另一边。他无心收拾,就上床趴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起来看了一下厨房,可吃的东西都在回国前处理干净,想了想,就拿了车钥匙,下楼去找了车子,开到中国城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回来。
晚上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又问黛珊在家里住得如何,黛珊只笼统说“没事”。献科也就叫她尽快准备了材料去办签证,缺的材料他上班后也就会办理了给寄过去。夜里仍然睡不着,献科便翻找了他们的结婚录像的VCD出来,一人坐在客厅里看,不禁又笑又羞的。看到司仪问他们见面时的感觉,黛珊说的是“有点感觉”,有点不爽,想自己怎么根本没听她这么说,却又想即使当时注意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对自摇了头,就又看下去,居然有一个他的内裤特写,不由笑骂道:“这帮bastards!”,却又自笑了。从头看到尾。又见了黛珊家人,自己的家人,根本没有时间认识或者叙旧的一些同学朋友亲戚,在镜头里一个个笑逐颜开,模糊之间也就觉得十分欣慰。只是他又隐约觉得黛珊一直没有怎么开怀而笑,又快进了一次,似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有点闷闷不乐,却又觉得自己毛病。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想到七点多还要起床上班,就又回房躺着了。
过了几天,他的时差也就慢慢倒过来,渐渐有了兴致,把行李也打开来收拾妥当了。一日上网,看到一人写的古诗词,有一句是:“他乡游子,故城新妇”,看着不觉出了一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