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的英文作品《不速之客》(The Banquet Bug)据说也颇有好评。我想读这篇小说的一个初衷是了解严歌苓的英文写作水平到底如何,也是跟自己几年前一直想用英文写作有关系。应该说,她的语言很中规中矩,我几乎没碰到不认识的生词。对我而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一般来说,英语不是母语的作家不容易写出叫人眼前一亮的英文,所以我第一次看到李翊云用"drugged sleep"这种词语组合的时候,就觉得很惊艳;她的写作语言和英文短篇小说创作的功底和技巧,相较于她在大陆完成的教育背景,真是叫人不得不服有天赋这样一种东西。
严歌苓这篇小说的标题也让人费脑筋。中文名似乎叫“赴宴者”,但这显然是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翻译。后来我看到“不速之客”这个翻译,应该说更贴切点,也有中文味儿。故事的中心人物就是董丹(Dan Dong), 他是个下岗工人,却因缘际会发现一种吃白食还可以拿回扣的行当:冒充记者,出席各种各样的新闻发布会性质的活动,活动组织者们不仅让参与活动的媒体记者们饱餐一顿,而且往往塞红包给他们,以指望媒体会报道人物或事件,并大说溢美之词。董丹和太太杏儿住在破旧的宿舍楼里,却每天西装革履地出席各种活动,以此维持他们作为大西北农村人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的生计。但有些人物和事情最终不是董丹所能控制,在他一而再、再而三下定决心悬崖勒马不再参与这种活动之时,却终是欲罢不能,最终走向他无法控制的结局。
严歌苓的天赋显然是把故事讲得精彩。首先这个题材叫人眼睛一亮,我们读故事都是希望看到不曾听过、经历过的事情,而严歌苓就有这种本领去提炼这种题材。听说过这种媒体记者免费吃喝、白拿红包的事情,但是夸张到严歌苓描绘出的一种生活和生存,就叫人时时觉得匪夷所思了。严歌苓一向热衷于传奇情节,这篇英文小说也不例外,代价是人物和故事情节脱离普遍性,甚至使故事本身游离在通俗小说的边缘。
这篇小说里,故事的主要背景已经不同凡响。紧接着,主人公还碰到一系列令人眼界大开的人和事。比如他碰到一位知名抽象派画家,只因为他站在画家的画前若有所思。到最后画家把他引为知己和贴心人,将他雇为保镖一类人物,信任他胜过信任自己的太太。他还碰到一个按摩场所的小姐,发生婚外情。他又遇到一个有野心的女记者,而这个记者对他死缠难打为的是得到对画家的采访机会。他还遇到一些进京喊冤、打官司的上访者,以及房地产大鳄、官二代等等人物。那些在实际生活和一般故事设置中很难碰到一起的人物,严歌苓把他们组合在一起,各种凑巧、误会和悬念,叫人目不暇给、欲罢不能,最后却又要疑惑故事的合理性。
跟随这些人物发生的一些事件就更饶有趣味,比如董丹本人是个退伍军人,但是他来自的乡村还是贫穷落后到叫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小说背景是2000年之后,董丹大约30岁左右,是70后这样的身份),他娶了杏儿、把她带到北京,这故事本身就有点儿像老式的乡村爱情故事。在这种宴会上,海珍山味不用说了,严歌苓写出的吃孔雀、吃人体宴的情节,真正是叫人目瞪口呆的现象。吃孔雀,我以前是闻所未闻。人体寿司宴席,听说过报道,但严歌苓让董丹的婚外情对象变身其中,就很惊心动魄了。上访的村民为了讨生计成了北漂,到电影拍摄场地扮演死尸。房地产大鳄骗取买房人的投资,然后逃之夭夭。官二代一个电话搞定棘手事情,颇像《老炮儿》里面的人物。按摩女的姐姐死于非命,按摩女欲告无门。老画家面临偷税漏税和第三任妻子忠实与否的问题。
可以说,这篇小说里的任何一个分故事都具有非常的冲击力,都在揭示和鞭笞中国的某一种丑恶现象。而把它们糅合罗列到一篇小说里面,到了最后大有叫人吃不消的感觉,也让人疑惑是不是有些迎合西方读者猎奇的意思。
董丹一直想罢手不干,一度想去电影厂做临时演员来谋生,但是逃不过各种诱惑、各种其他人物的逼迫,最终锒铛入狱。这样的处理,似乎停留在对制度的不满和嘲讽上面,于我而言,却到底缺失了一些对更普遍人性的追问和思考。
对于严歌苓的这篇英文小说,我并没能找到没太多英文方面的评介。小说平装版的印刷质量也差强人意。亚马逊上有一条她老公的评论,说他是第一手的编辑,强烈推荐之类,倒也有些意思。原来她先生还是位老美外交官。严歌苓本人曾是个中国军人,脱身那个圈子之后,也许更能大胆、甚至夸张地描绘中国的某种生活吧。
话说回来,这篇也是严歌苓10多年前的作品,我倒很好奇她比较新的《陆犯焉识》、《床畔》、《老师好美》之类书籍,会不会呈现一些更新的技法。
又,去年在网上浏览了《芳华》,感觉从文学意义上说不能算太成功。今年回国买了一本她的散文集《非洲手记》,主要讲她作为外交官夫人跟随丈夫在非洲国家生活的一些故事,倒也还好。
乐的年代,她本人也做到了名利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