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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一夜小雨,周六一早,看到花园倾斜已久的老梨树倒下了。
我一直不知这棵梨树的年龄,但估计至少百岁以上。这几年,在近地面的树干上,长出了真菌。老树一旦出现真菌,便意味着已经接近了生命的终点。


伤雁周六开始咳嗽。尽管还没有出现面目浮肿和蓬羽垂翼,也基本可以确定,它患上了禽流感。现在出现呼吸道症状,意味着病情在发展。
超过一周未进食,外加腹泻,伤雁在依靠自己的身体熬着。禽鸟一旦感染禽流感并发病,会有40-70%,甚至更高的死亡率。我很担心,却又无能为力。
伤雁病重,梨树倒下,不好的征兆。


每次走过伤雁身边,我都会轻声问问它:“我知道你不舒服,现在感觉好点了没?吃点东西给我看看吧。吃了东西病才会好啊。”
我在心中祷告,希望它能度过生命中的第二次劫难。大雁感染禽流感,如果存活,会有大约两周的病程,未来的几天将是关键。但伤雁咳嗽在加重,我每次听到,都会心疼不已。


大雁是结群动物,并以此获得安全感。但一年的大部分时间,伤雁都要孤独面对一切。长期的紧张焦虑,外加无法飞行获得锻炼,它的抵抗力降低了。
伤雁知道自己虚弱,便会躲避任何可能的危险。为伤雁能安稳休息并保存体力,我尽量不去打扰。


倒下的梨树需要清理。我看着这棵经历了百年的大树,为之惋惜。
我回忆着夏日,那时这棵梨树挂满果实。今年,这棵老梨树结下了它一生中最后,或许也是最多的一次果实。
“天宫多棵梨树”。 远方的友人看到我发去的倒树照片,便这样回复我。
生命如果到来,便要接受离去。自然的世界无法阻拦。如果草木也能升入天堂,也算是圆满吧,我想。


我用链轨锯将倒下的梨树逐段切割,用作壁炉的木柴。梨树生长缓慢,木质坚实细腻,是制作木器的好材料。我本打算将很直且粗大的树身存留,但树干中心已腐朽,无法利用了。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年轮,这棵梨树的树龄已经超过了200年。


经历了维多利亚时代,这棵梨树见证了两个世纪的风雨,未来将用毕生积攒的太阳能,去化作鸽溪的温暖。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清理这棵大树。第二天挖出树桩,平整土地。
看着地面的痕迹,我在想,如果没有照片,未来的人大概不会想到,曾有一株梨树,在此生活了200多年。
倾斜的梨树消失,花园便仿佛开阔了许多。或许,这也是遗憾中的益处吧。


邻居 Liam 搬走了。新来的邻居是对年轻的夫妻。周末,我和新邻居隔着围栏彼此问候。
今天新邻居家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看到我在花园干活,问候时便自我介绍,是新邻居女方的母亲。
她念不好我的名字。我于是便说,就叫我中国佬(Chinaman)吧,好记。这儿的街坊都这么称呼我。
“Chinaman”,她边说边笑,很开心。
其实,我也没记住她的名字。


她说,女儿跟她讲,这个中国邻居可好了。
“Thank you. I’ll try my best.(谢谢,我尽力争取吧)”
我知道这是洋人的客气话,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倔倔愣愣一个男人,不爱取悦女人,没人爱待见。
她不断赞美鸽溪的花园。我谢过,简单说了一下花园的历史,也把鸽溪的生灵介绍了一遍。
新邻居都看到鸽溪的大雁一家,也知道,我的伤雁病了。


她女儿从屋里出来,跟母亲说,我刚把院里倒下的大树清理掉。他们搬来时,这棵树还在。
我说,草坪上一片黑色的新土,就是老树所在的地方。这棵梨树有200多岁了。
我站在邻居的围栏前看鸽溪的花园,此时没了这棵老树,视野更开阔了。
邻居问大雁的病情,我摇摇头,说这两天开始咳嗽了。我告诉她们,伤雁一声声短促的尖叫,就是咳嗽。
女邻居问,能不能把伤雁抱进屋里养病。我说这是野生动物,一旦被捉住放进屋里,会惊恐不已。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安安静静,不去打扰。


鸽溪的老梨树消失了。树的痕迹,也仅仅留在我的脑际。我不由想起很多。
对于我,风景本是一份美丽或庄严的恒在,但人生之悲,却总会与之相会。
自从丝黛拉走后,伤雁与我相伴一年,不由让我对这只大雁倾注了情感。我不愿看到悲剧再次发生。伤雁很年轻,或许仅仅才一岁,逝落的痕迹,是不该属于这只大雁的。

鸽溪的梨树走过的两个世纪,它经历了鸽河河谷的变迁,那是英伦的盛衰。最后在一个偶然来到河谷的中国佬面前,走完了生命历程。梨树的痕迹,也只有这个中国佬会记忆。
伤雁属于天空,本是自由的,只是因为不幸,让它落进了鸽溪。
大雁会迁徙,有着世界上最好的记忆力。只要它生命存在,终生都不会把我和鸽溪忘记。


感谢!
音乐:Once in the Long Ago, Kevin Kern
知道 梨树是用来做称重的称杆儿的好原料,两百多年的梨树,这么长长久久,也算寿终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