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手机“叮”一声,邻居雪的短信,Tiff要到了,订华语电影票难。我问是哪一部,她答的是英文名字She’s got no name,一查,《酱园弄》。她说网上价$37/张,还难求。上海的老友看过,微信发了。现在的影评词汇在我是生疏,“演技在线”,比“一线城市”更让我吃惊中文发展。她说去年的票价是$27/张。我找了网站衔接给她。
晚上吃饭时当酱菜拌饭看,要遮掩画面的血腥。比较难看。洗碗时有一搭没一搭瞟过去。女犯在牢里吃饭,端得像是不锈钢饭盒与调羹。“华德路监狱”这么高级?远东第一。那女犯吃的是米饭青菜,还有一块像是酱油的排骨了。后来,她被枪毙,她是有姿色的女犯,有狱警罩着。金宇澄父亲坐的是南京汪伪政府的老虎桥监狱,差点饿死。起诉律师的上海话出声,我笑出来,“阿庆叔”,葛老师。
第一次知道“阿庆”是2006年夏天,姨妈已经从田林新村搬到闵行的黎明小区。小区乘凉晚会是滑稽戏演员阿庆主持,他是小区的居民。我叫姨妈“大姆妈”,她领取闵行区政府给的低保几百。每天打麻将,每周钟点工上门一次做清洁。她口中的“阿庆”,就像说一九八一年到她家浙江南路三层阁的麻将搭子一样。
那时打麻将是要被派出所抓的。大姆妈家的三层阁却一直是定点的麻将窝,比李白的三层阁发报更伪装成功,没有被端。大姆妈像《羊城暗哨》里的那个八姑,我想起来就“匝惊”(很有意思)。因为在我父母那里,那是社会不正之风,为此,我父亲是不会去的。可是,那里出入的各色人也好,那种娱乐里的紧张氛围也好,就像她家弄堂里有一个阴阳人,对七八岁的我来讲,比侯孝贤的《童年往事》更有回味。
梵高在南法写给弟弟提奥的信,“我时常想念荷兰,依靠这些回忆,跨越双倍的远距离与消失的时间,这里面有一种伤感的情绪。”在我一九九五年买的《凡高自传-致亲爱的提奥》。
我想到上海,或者就是这样的。
特意从床底下拖出了纸板箱,塑料箱,我的藏书里有一本九十年代末上海辞书出版社的《上海掌故》,地名、路名、银行、学校、新闻事件等等清末到民国时期的都有。但是没有收录这个“杀夫”案。
台湾女作家李昂的《杀夫》是我读中学时读到的。去年读到白先勇怀念创办《现代文学》杂志,又提及这部小说。原来《杀夫》来自酱园弄的案。
原来小时候无数次22路电车经过的提篮桥监狱内部是这样的。紧闭的铁门后面,关过多少犯人或无罪的人。郑念在《Life and Death 》里写她因病被从第一看守所转到提篮桥监狱医院,女医生是留美归国的在押犯。
Lucy的三姐说,郑念的女儿是我曾经的朋友。几年前接电话的时候,我还希望这是假的,怎么这么巧。书里的人会跳出来一样。我小时候,书与电视里的人一样遥不可及。就连外婆在晾衣服时说一句蝴蝶比阮玲玉好看,我也会惊奇。原来外婆年轻时进过电影院。
可是我从小被教育得不敢也不能问为什么。我没有问过外婆去哪家电影院看的电影。外婆又不识字,不像住大陆新村的周先生日记里要写下电影院和电影名字。去世前的一年,周先生一边受翻译《死魂灵》折磨,一边每周必看电影的节奏。不知他怎么看现在的“演技在线”评语。
要么不写,我这一写,各种各样事体都“浪奔浪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