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离韩国城二十分钟步行。女儿高中在那边,鸟叔爆红,韩国城人气旺,她两年吃遍韩国城小餐馆,最爱家常辣年糕。等真的去首尔玩,餐馆里没有,只有夜市寻得。首尔老城区的夜市,低矮旧建筑,下水道泛出泡菜味道,打杂的老年人,有跨过东北边境的朝鲜族。
小时候怎么知道“韩裔”,脑海里,三八线过了的是敌人,哪怕是人民。到了多伦多,才看见韩文招牌,与我们肤色一样的韩裔。
去女儿毕业典礼那日中午,自助餐时,韩裔女老师来同坐。三十出头,穿宽松尖领长袖白衬衫,一条粉色宽松长裤,平底帆布鞋。之后听说,她要搬去美国了,丈夫先找到美国的工作了,为在美国的公公癌症只有一年生命。她丈夫也是韩裔,专业医生,年薪五十万。
看着她三十出头,还真年轻,那双手白皙秀气。可我之前听过,老师的手不能在诊所上班了,才转到学校,可学校给的工资极低,简直做义工。她也是此校毕业,出校门太拼,每周做六天,手做坏了。她告诫学生,吸取教训。
韩裔的拼劲头怎么可能输于华裔。参考韩国男足,知道国民性上的不同。
大韩民国的临时政府在上海被保护起来,吸引一批批到访的韩国人。我那年住过新天地的朗廷酒店,出门几步,看见弄堂口有标记。可就是避开了,事不关己。
但我这边朝鲜族老邻居,却关系好。小金两年前做过老年人的临终关怀,三位韩裔大妈。
有一位,是做韩文印刷品,城里所有看得见的韩文招贴册字等,出自她家。
最后一位是胃癌晚期,在家临终。小金说,常找韩国视频给她分享,老年人的穿着与饮食。大妈惊讶地发现与她出国前的韩国大不一样,现在韩国老年人穿着时尚,吃的也好。小金按照韩国节日顺序,做了一遍应节点心,给大妈尝一尝。大妈已经吃不下食物,全部吐出来。
大妈隔三差五塞给小金一百现金。小金说大妈脑子很清楚,小金仍然提醒她,前几日刚给过。大妈说,给小金的工资是两个儿子负担,这钱是她的心意。
一个多月后,大妈去世。周四走的,周三小金下班前,大妈紧紧抱住小金。
小金在Mall的food court 说给我听时,停住了,眼眶湿。
我们一起去超市,她帮我挑了一只牛油果。再去印度女人收银的蔬果店。小金与印度女人混熟,买大把大把装袋的葱,便宜。
小金穿着极简朴,二手。大盘脸上皱纹多,笑起来,更是菊花一朵。我们同岁,我从她的菊花看见我的年轮。
在Mall里,她常要停下与大楼邻居打招呼,问候,拥抱。有个黑人妈妈,小金说,家里很干净,原来在医院食堂上班。我说我记得,我原来那幢楼的。三幢大楼,像个小区,中间大草坪、花坛。小金家阳台面对草坪。小金爱花花草草,进了些,重新分盆,摆客厅摆阳台,再网上卖。能赚个零花钱。做饭,读书。
小金不喝咖啡。我们坐food court,我自喝国民咖啡。
某次她说将来想回国养老,乡下买个房子。她还拿着中国护照呢。这边也没有房子。我说,不要想着回去了,乡下看病方便吗?儿女都在这里。她说也是。
小金身上的那种质朴是我喜欢的。二十五年,认识不少新移民,大家一起变成老移民,但是,能够真诚信任的,就几个。可是几个也很好。
我如果给小金什么,哪怕她回赠几个土豆,都觉得细水长流的温暖。昨天下午,我给她拿去厨师长烤的玉米片,配牛油果的小吃。她下楼来,递给我小小一盆植物,红色叶子的。她特意关照,对猫友好的,查过。
此刻我看一眼,后院的植物。太阳房搁板上,有她上一次给的蕨类植物。
有点想念小金的泡菜了。
小金还想到猫咪,这是我不养宠物的人觉得新鲜的。我隐约知道狗狗不能吃葡萄和巧克力,猫咪爱猫草,其他就差不多无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