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11日
世界不乏悲剧。日常却有喜乐。哪怕是挤牙膏般，我喜欢分享快乐。
小E会以大孩子自居，因为有妹妹，父母教育。我倒是告诉她，比起上学孩子，你还是小孩子。享受小孩子的天真无邪要紧。人生的磨难在后面，一帆风顺的毕竟是少数。
她爸爸跟着“老师长老师短”让我过过“好为人师”的瘾。好在我老学生比他年长，我足以担当。何况我去时，本来一家四口，不行一步，“吾尼”（上海本地话“我”也）也可以自称仲尼传承下来的“吾师”。
今早搭地铁，到站内换乘公车。见等的各式乘客已多，有点“一塌里糊涂”。一个男人嘴里还念叨“If you see something, say something .”TTC的广播词。其实我每次听见心里也会重复这句。只是说出来脑子有点糊涂了。
好在就在我听见这个念叨之前，我的眼睛一亮。几步之前，是一个穿红长裙女子，与我差不多身高，目测体重也差不多，不会超过95斤。我第一次觉得穿大红色好看。但她不是全部大红。等车时，她坐下绿色木长椅，那个念叨者旁边。我细细看“林妹妹”。单见长裙是双色相拼，纯吊带裙，细细带子，主体是粉红色棉布至小腿，再接上打褶加长至鞋背上的大红色，开襟针织衫是绝对的大红。长至盖住臀部。然而不觉拖沓，反衬托出精神。我是很刻薄于穿大红大绿的女士，因为穿不好，很“乡气”（不是乡下人的意思，是乱搭配）。为什么她出挑呢？她的shoulder bag，单肩皮包也是大红，比书本大些，七分新旧，皮质软。她拿的手机壳也是大红。单单那双跑鞋很时髦，好像是日本卡通人物头像布满鞋面，而且旁边看得出有轮子。我对时髦品牌陌生，只是看得出是时髦。这双彩色鞋真的很弹眼落睛。于是，整体造型即刻凸显，可上杂志。想起靳羽西的大红与黑色与金色的三色搭配论。
这女人不年轻，四十多肯定有，金发里有白灰头发，法令纹也有。但是如此自信。她是平胸，粉红色裙是胸前打结，露出结下小块三角形皮肤的，上面挖得低，比较V领了。
我忽然想到上海话赞美女人的，“覅忒嗲嗷”。
就因为看得太认真，我差点坐过站。
今日教小E的中文课，加进这四个字。她像阿庆嫂，在牛仔裤外穿一个跳舞的尼龙半透明小裙子，是围单一样围过去系带子。特别是她拿起木头玩具茶壶时。我想到活脱脱是混血阿庆嫂了。小姑娘听见我说这四个字是指漂亮。她赶紧用手指嘴唇说没有make up 。我笑。她重复我的字，听上去是覅要Dior。
我教的第二句上海话是一个词。读英文图画书里的“Taxi”，中文是出租车，顺带着上海的市井叫法是“差头”。
再“我的肚子饿了”是肚皮饿了。上海人不说自己“肚子”，“肚子”常指猪肚。“阿拉”倒是很说少了，虽然我从小是宁波人阿娘带大的。
10日
书是良师。
之前我家弄堂口开了一家来自王子岛的牡蛎小店，店主是广东人二代，不是法国人“我的叔叔于勒”。后搬去Bloor街。龄爱的店，我只吃过她外卖的。某日经过，注意到店门口侧墙上的广告语，觉得不像网络句子。今日读到《温莎的风流娘儿们》原版，才恍然大悟出自哪位文豪。如果只读朱生豪中译，就发现不了。朱是意译了。直译更生猛：世界是我的牡蛎，我用剑打开。难不成朱先生是为名讳的老派？牡蛎即“生蚝”（生豪）也。我特意放下书，离开小桌走去拍照，七八分钟，遇见店主在门口。说起我家女儿放假回来第一去的便是你的店了，咱们是老街坊了。他不会国语。当然说起出自William Shakespeare 的句子。我还想去找梁实秋中译版的这句。读书的乐趣在此。
记得上个月读一本英国母亲写的二战日记。她去政府的战时机构，与办公室办事员交涉，先是《哈姆雷特》里的台词对上。哈哈，我读到想起郑念的回忆录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 （后知道有《上海生死劫》，程乃珊与其母合译中文版，有删减），郑念被关押在上海第一看守所，背唐诗练习脑子，背毛语录为了与看守人员据理力争对上。网络上郑念故居并不是她被关押前住的洋房。Lucy的三姐是郑念女儿朋友，去过她家。电话里亲口告诉我一些旧事，郑念离开上海前，她们还在老锦江一桌吃过饭。我一直没有写出来。有些东西还是“雅雅娇”，放在心里。
8日
四年前看小D，扩大了我在市区的熟悉度范围。教小E中文，地图上红标记又往东进。
今日Coco妈叫我一起去取给Coco画的淑女装肖像。现在的流行，$50。不过又因流行而涨到$150。Coco妈还算挤上末班车。做外婆的只能说好，不能说贵。等到了在Wellesley east 街的公寓楼，画家哥哥下楼送货。赶紧与Coco穿着感觉上像下午茶的茶歇裙肖像合影。想到鲁本斯画的贵族有宽宽蕾丝花边。
我调了照片颜色，怀旧感。我高中老同学塞给厨师长带回来的羊毛小围巾。
然后又暴走，Coco妈熟门熟路带我去Bay街一公寓大厦底楼小店铺吃台湾粢饭团。没有几个座位，年轻人一对对，全部国语。我假装在舒国治笔下的台北。
我想这小店应该叫“食不起”（“食早起”。）。在多伦多这样两个人要三十多，不知Coco妈给多少小费。Coco妈请客（送她去火车站路上问，一共$40。我吃的有鸡蛋香肠肉松油条，分量是足。）下次我请客厨师长，两人合吃一团，一杯豆浆。
这几幢公寓楼，去年我“摸底”过。：）那是为市长选举做义工。我还走回家，省一张车票。今日来回一张车票，两个小时内，倒是好像刻意计算过的。
城市的有些角落不能告知旅游者成为热点，而是成为宝藏地。这种观念，在波兰籍诺奖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云游》里吐露。甚有同感。还有不要在旅游地遇见同胞，她在书里提及与一个英国人（或德国人，或？如果记得准确）聊起。我在巴黎进莎士比亚书店，如果与同胞擦肩而过，好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个正着。
大约，我们希望“生活在别处”，有一种新鲜感。《传道书》第八章15节，告诉我们要享受生活的快乐。
今年看电影不追求评分高，深刻。有的及格分上下的电影，纯粹是看画面感，意大利或法国的乡村，当作度假。或看看穿着，比如美国片The Idea of You，我是看Anne Hathaway 怎么穿。开场她一条深蓝亚麻连衣裙，下面搭瘦腿裤，好像是黄色。
电影里有句台词，People don't like happy women. 值得“如琢如磨”（我难得记住的诗经词）。
多伦多电影节开幕了，我换上2006年的电影节布袋背。权当支持，其实我难得进电影院。
我昨天开心，去逛一个街头活动，被三位自家门口摆Yard Sale的女士夸了着装。其中一位特别赞了我上海老友织的羊绒衫，一位老年女士赞整体。她说都喜欢。我喜欢这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在多伦多好的社区，不是富人区，本地老居民仍然很友好。这种对陌生人友好，真的久违了。
我读旧约，明白不能什么都秀出来。然而，分享一点生活心得。
少一件衣服没有关系，可以把穿了九年的衬衫裙在初秋当风衣，搭出层次感。没有大牌包，女儿淘的二手Vintage老派真皮包质感在，保皇党腔调。还有朋友淘汰的草帽，总被赞。在老城区街道闲逛，搭半旧包袋，才有底气。如果拎一只弹眼落睛奢侈品新袋，很暴发户的。
去逛Yard Sale，一定要认真穿戴。福利是，摊位主人觉得把自己喜欢过的东西传递给了惜物下家。我拿到极为便宜的价，惊喜连连。
我上个月送给老学生一只银手镯（图下），我跟她说Yard Sale$1淘的。我不希望老学生有受礼物压力。昨天淘了一只，上有骆驼，正巧我读一本与丝绸之路有关的书。说不定这只下次再送出，给我上海的老学生。：）
收进有时，送出有时。
6日
中秋节之前给父母手写一封信。主要让虚岁八十的他们放心，虽然我低收入，没有惦念他们的退休金（我从来不问父母多少退休工资）。我们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但我今年没有回去打算，这老破小房子小灾小难的要有人定居操心，还有Coco。好在我父母身边还有我哥嫂。有些话落在纸上解释得更清楚。国内算计父母退休金与房子的话题太多，前两年我妈警惕性忽然过高，严防“外国敌对势力”的临界状态。
我倒是慢慢带厨师长喝咖啡。想他“小家巴气”，还是来一杯Tim家的Large，自带杯子分享。他一听才$2.15，很是快乐。说，再来一杯。这个就没有情趣了。不给添。
现在，转身满大街的都是印度小哥。要什么“印度之行”，眼前的是印度人之行。连昨晚湖边遇到主动搭话的是印度北方锡克族建筑小哥，十九岁，工作签证，刚来半年。下班开车载着刚落地的留学生同胞，从“沦陷”为印度城市的安省Brampton 过来的。忘年交朋友展示她孙女的私校活动照片，就在B城，感觉小姑娘像去印度留学了。
外出在读的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外甥写她的传记。好看在社会背景，家庭教育等，多多了解英国这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
一直记不住我Special牙医的姓。后来找到便捷，她与写《印度之行》的Forster一个姓。阅读的好处之一是弥补记忆力下降。
在Mall的Food Court喝的。厨师长喝完要去超市采购，我边读书边微信上海老友尹冬。读到伍尔夫父亲写过一句“at the very toenail of England.”。我说上网查剑桥字典才知道脚趾甲有“微小”解释。写他们夏天度假去的地区之微小。也是“咪咪一笃笃”了。昨天指给小E看邻居家有院门上的门铃，上面用小木块造了像小房子的防雨，说到“咪咪一笃笃”。
厨师长从Mall回家做了新鲜牛肉鸡蛋汉堡包，夹入自家番茄。又玉米便宜，煎玉米饼。
5日
仍然穿去年九月淘的一条二手全棉半身裙，$3，有两斜插口袋。上面配黑色T，灰色羊绒开襟衫是普通又可靠的。开襟衫是可以穿到老太太的衣服。但我避免大红，为了软骨头，不做革命者。：）
在舍弃多余的T恤前，我仔细观察。然后决定只留一两件黑T。Hugo Boss的质量在，免费得来的二手。
厨师长给我看小红书上一位五十加的澳洲女士视频穿搭。我说人家背的都是大牌包，轮流上阵，重武器装备。我不感兴趣。我喜欢装腔作势拿本旧书。去年龄给我从纽约带回来的Trader Joe's帆布袋，居然成为今夏多伦多的流行袋。每次搭地铁必看见。
晚上散步去了小波兰街，走去湖边。长裙的优势是防风防蚊，搭了亚麻衬衫和开襟棉衫，也是$2或$3的二手开襟棉衫，头像上拿《悠悠岁月》的，整整一年成为基本款。
爱猫的人经过小波兰街一家花店。一定会笑，那只打烊后的看店猫如此笃定安睡。
云南的扎染围巾在暮色里，显出风萧萧兮湖水寒。
今日早上去小E家，TTC地铁一段出故障。高峰时间，人乌央央聚集地铁站外等公车调度过来。我即刻转往南公车，再转街车。出门早了半小时，想早到进“加油站”喝一杯。整个夏天没有进去过。
听到几个失业案例。上周小E妈妈刚说秋天要回去上班，产假结束，请我多做。然后，她当日接到被解雇电话。他们还因此打招呼我。我安慰他们，年轻夫妇不容易，地税都那么高。我们相处很好，坦诚。我才不介意工作时间长短（短工里的长短，全职是不考虑的。）。“咪咪一笃笃”的收入，补贴厨师长因通胀肉痛的伙食费后，再挤牙膏到底作我的私房钱，喝咖啡淘旧货。
我的淘也是“咪咪一笃笃”有分寸感。上次与小洁说，豆瓣极简主义的贴里，有人会有几百双袜子，然后处理到极简。为什么我们不少买，省却了不少。
读到莎士比亚《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有句“ I am almost out at heels.”朱生豪译，“我快要穷得鞋子都没有后跟啦。”
教小E认识“黑色”，她说，“老师的头发是黑色的。”
小E父母仍然会每周给我三小时时间。邻居偶尔给个夜班。这样，我的鞋跟不至于掉了。：）
生活里的小事如恒河沙数，记录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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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街口，习惯称弄堂口，Jeff复式楼有十三户人家。他是老居民。门口有钢凳子，L型。擅长凹造型的他，夜晚与狗乘凉。我们散步回家经过。常聊天。
Jeff说去乡下买五公顷地建房独居，四野无邻。如果住远离多伦多的乡下，却是在造的一排排房子中，但买牛奶都要开车。他情愿在闹市独居。
我说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大隐隐于市”了。你喜欢做“Hermit”。他说是。Jeff打算带我们去一次“七人组”的美术馆，在安省某乡下，比AGO的“七人组”要多。
我博文隐藏快，实在是内心不得已。求平安。
九月多伦多周末街头活动太多了，淘旧书的好季节，多大四大学院的旧书展开始了。我们都排不过来。连一年一度期待的街坊Yard Sale还参加不了。
乃至散步都会在夜色里撞见拳击馆门口有坐冰水桶竞赛。小伙子视冷如归。脑海闪过历史上被赶进冰冷海水中的海参崴华人。
春天淘的一条真丝花边裙，自带衬裙，二手不到$3.5。九月第一天喝咖啡，与友邻东，配藏青开襟衫，内衬三十年的真丝短裙，加长了裙子。像小时候双色雪糕。猫挂件我缝上去。女儿小时候YardSale淘的。搭Vintage耳坠，以前做演员的雇主送的圣诞节礼物。她现在据说是编剧。
秋日暖。还可以穿小裙子配牛仔裤，混搭。夏日这条长裙的裙摆被轻轻拖住，缓缓离开。留下象牙白的回忆，蕾丝绣出它流逝的光阴。
所以越读莎士比亚，越觉得有味道。悲剧与历史剧更胜喜剧。
我补今日趣事吧。
前几日给帮主$5，也是考虑物价高，他越来越难要到钱，很多人不带现金。
散步时给厨师长说，整个暑假我没有离开过多伦多，简直是佛教里的“坐夏”。所以本城活动一定多多参加，假装自己来多伦多旅游。
过红绿灯遇到本地人薇薇安，被赞了。感觉自己还正常。：）
我肯定穿不了这样风格的衣服，即使年轻时也不行。所以觉晓你淘的好多好东西我都眼馋羡慕得不得了，但这裙子只有你这样清秀又文艺的女子可以穿，我就不眼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