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早六点后我出门上班,在地铁站遇见了认识快二十年的菲律宾女人安娜。安娜和很多拿工作签证的菲律宾女人一样,来此地时国内有丈夫与孩子。等她拿到永久居民身份,办好了家庭团聚,丈夫却突发心脏病身亡。她在上学的一儿一女过来了。这些年偶尔会遇到她,总接的上她的境况。 早班的地铁空,我们各戴口罩,有座位。安娜是先让座,她手里有一只皮包,一只午餐袋。安娜短发干净,两只含笑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透露个性的恬淡与智慧。当我问及有没有考虑重婚,她摇头,说期待孙辈的到来。她儿子正回菲律宾结婚,儿媳有身孕了。年长的女儿是本城西奈山医院诊所的护士,刚买了公寓在装修。安娜说她不想买房,将来退休后半年回菲律宾,半年在加拿大养老。从一家犹太人本地家庭工作十多年后她才换其它工作,现在是老本行在半私人半政府的一个诊所工作,有三十多元的时薪。她与原雇主家庭的女孩子关系密切,带大的女孩子一个在英国上学,常打电话说想她,将来还想雇她。那家雇主的房子离我家不远,经过时,我也会给厨师长讲讲安娜的故事。
厨师长有时会发牢骚,他的同事不少第三世界来的,他说他们退休后回国养老都比我们强,我们回不去,上海的房价太高了。疫情初期,他还规划去西双版纳养老,因我们的友邻有在西双版纳投资一家旅馆,真有上海的退休老人冬天过去做雪鸟。我们与友邻散步时,常聊起这个话题。友邻说那里的姑娘开放,会喝酒。厨师长保证坚决不喝酒,我劝他不如练好酒量,防范于未然,不要出现《孽债》。开这种玩笑,厨师长说,你最起劲。两年前的夏天,我们围着小公园走到暮色四合,宛如湄公河在夜色的另一头,听得见水声。我自然趁机复习《情人》的开场氛围,直到知更鸟的晚安道别。
随着疫情的节奏,国内处处封,厨师长的手指在油管里滑动,迷上了泰国。最近我的微小群里有维也纳的友人去泰国度假,我凑热闹说起泰国养老,报出几个地名与信息,都是从厨师长念叨里得来的二手资源。厨师长除了关注泰国,高瞻远瞩了整个东南亚,连马六甲与吉隆坡都扫到了。就像李安拍《色,戒》、取景地要从香港转折到槟城,眼光如莺飞草长。我暗想厨师长倒是重修地理课了。我微小群里恰好有两个在新加坡教中文的老师,她们称新加坡为“小坡”。厨师长评语新加坡华人多,地小,养老成本高了,不如马来西亚。他看过一个热门的上海人油管频道,里面的美食新鲜自带诱惑。厨师长边看边说自己吃不了桌面上的几盘,然后说说他的选择。好像他已经飞到了槟城在露天集市的摊位点餐,旁边是水缸里活蹦乱跳的海鲜,他准备与老板讨价还价。我想起来三十年前在淮海中路随便哪一站乘26路电车,到徐家汇转43路,43路车牌后面是一家“天天渔港”。有志穷女大学生连多看一眼都不会,厨师长从来不会请客去那样的餐馆。不过我也不屑,不沾“鱼腥”与不沾铜臭气。
昨晚洗澡前,厨师长在淋浴房打补丁,用银色胶贴补接封处小洞。他蹲在里面啰嗦自责。他说你不应该嫁给我,又没有出息,是牛粪,只会做做土豆泥,你嫁个有钱人就好了。我暗笑你还会做西班牙海鲜饭,等等,比土豆泥强。他又责备我清洁时用力过猛,家里被你败了。我毫不客气指出淋浴房的花洒、抽水马桶的搭手柄(这个我只能自描述)都是他弄坏的,是我叫弗朗西斯来修的。他便息鼓。总之,我们有一答没一答在卫生间“戛山胡”(说闲话)。
窗外的晚霞都怜悯地迟疑了归去,百叶窗明暗之间的一道道间隔是一把把超越时空的量尺,度量我们三十余年的感情。这种感情岂不是中年的奢侈品?
今天早餐是今年第一次在太阳房,它度过了长长的寒冷与寂寞。我在藏青亚麻衬衫上套着“汪精卫老婆”陈氏的绒线马甲(被厨师长讽刺冠名),小D昨天中午见我在家里换上时说她喜欢绿色的横条。我慢慢吃我的小米粥,抚摸跳上来的Coco,听着手机里的柴可夫斯基,我刚重新读了《灵魂会空转蹉跎》(舒啸的狄金森译诗)。用三十年前与厨师长一起在希尔顿酒店对面,华山路上48路车站后面外贸店铺里买的杯子,喝我偷懒的速溶咖啡,一只小可颂。再手写日记,读一段圣经,“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环顾太阳房,二手而简朴的布置,于我却是给身心栖息的洁净之地。
在我,未曾考虑与有钱人一起生活,只要厨师长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养老之地,别无选择。
任何风吹草动不会影响我的价值观与人生观。
窗外,此时,一只知更鸟飞来停驻,好像是你的问候!
我暗笑你还会做西班牙海鲜饭,
+1,哈哈,觉晓幽默,我也常常开这样的玩笑:)
喜欢最后一段,有意境有寓意,还真是。
坐在沙发上看“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