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这个单词是厨师长说的,厨师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上海五星级酒店工作,比较而言是西方文化的“前沿”阵地。酒店大堂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也有一些外来英文新名词,比如“gay”。现在大家都知道它的特意,与彩虹旗连在一起。
最近在读LOLITA,纳博科夫《洛丽塔》,初版一九五五年。有英文词gay两次,书里还是它原本俏丽的意思。
十九世纪的狄金森诗句里也有“gay”,早期的一句The Maple wears a gayer scarf-,更俏艳的意思。
与狄金森同时期Louisa May Alcott 的《小妇人》Little Women,出现七八次“gay”,依然是漂亮的俏丽的意思,形容季节,形容人,形容谈话,形容城市。被我深以为然的是小妹妹Amy 在巴黎写回家的信,说巴黎有不少“gay” 咖啡馆。
巴黎可圈可点的太多。就如波德莱尔那篇《窗户》,一扇窗户可让我们窥见多少传奇,寄托多少情绪。而咖啡馆,它对我的吸引之处胜于城外的凡尔赛宫。
三年前我们母女去巴黎,不去凡尔赛宫,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思维方式。不知为什么,我读了那本《外国古建筑二十讲》,对凡尔赛宫的镜厅都漠然。再巴洛克风格或洛洛克风格,是帝皇极权享用的。凝聚人民血汗的结晶与智慧,被金银反射,被大理石折射,被水晶透射,所剩的是想当年凡尔赛宫的贵妇人如厕是在楼梯下随便宽衣解带的。
不如漫步巴黎街头,所处可见的咖啡馆是市民的小客厅,是作家写作的书房,左派酝酿革命的窑洞。我们住的圣米歇尔广场边有不少小旅馆,有游客聚集的人声鼎沸的咖啡馆,甚得黄蜂青睐。初来巴黎的游客先必去报到,宛如领取一张巴黎的入场劵。我站在三楼落地窗前,看着清早广场对面咖啡馆服务员在摆室外的咖啡桌椅,隔着玻璃,却隐隐然有音乐会第一小提琴手调音的前序,此时,塞纳河水流静静,未梳妆打扮,恰如其分是新浪潮电影的开场。
我常常在想念巴黎时,写巴黎,一次次追溯这个场景。细细回想,老上海电影《万家灯火》,有这样一个镜头,穿晨褛的女人站在落地钢窗前,看外面的东方巴黎。而我无疑,完成了一种影像与印象的重叠,被玻璃沉默吸附,在巴黎的八月夏末,八月未央。
我们喝酒不厌重复,我们回忆,何厌重来。那本被人一再提起的《上海的金枝玉叶》里的永安公司千金郭婉莹,她在文革磨难时,哪里是穿旗袍扫地,我清楚记得她精神力量来自澳洲的幸福童年,因我读教育的背景。
我翻看巴黎的旧照片,发现了一张gay 咖啡馆,在左岸的拉丁区。龄龄睡懒觉,我独自早上出门。龄龄不喜欢赶旅游景点,她的旅游观念是极为奢侈的,在陌生的城市睡懒觉,定定心化妆,出门喝咖啡吃中午饭。到了巴黎,也是如此。
那日早上,我不等她,先去了莎士比亚书店,没有开,只有旁边它的咖啡馆开着。我进去,又离去。我想沿着电影Before Sunset的散步路线,从莎士比亚书店右拐,与Square René Viviani擦肩而过,走下去,一直走到他们进去的那家咖啡馆。
但我没有带着电影里的地图,又不敢走远迷路,走着走着便放弃了寻找Le Pure Café。
然后,我不期然经过的这家咖啡店,让我停驻几分钟。它楼上窗口垂下的鲜花,像头戴花冠的少女,低垂眼睑。我细细打量已是欢喜,并没有进去的念头。好比我们邂逅街头的陌生人,不为搭讪认识,点头致意以示尊敬。我仅存下一张照片。
此时写这篇,我找出三年前的日记,再去寻找电影里的散步地图,Celine带Jesse经过这家咖啡馆,走过我后来也走过的圣保罗教堂。
2018年的8月28日,9点55分,我独自站在巴黎ODETTE咖啡馆前。之前我看过两遍电影,是不是因此而有一种影像提醒我停下的呢?
时间-时间。我们经历的时间又是什么呢?在我读艾略特Four Quartets 时,在“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里游弋,“只有通过时间才被征服时间”之前有写到“瞬间”the moment 。那么,我的那一刻瞬间,在经过多少过去的时间后,它终于以一张照片回闪到我眼前,我能够试着再次体验遇见它时暗暗的爱慕,回转离开时,像握紧一张盼望已久终于如愿以偿电影票的票根。
我走在巴黎窄窄的小街上,四周墙壁隔着另一个巴黎人的世界。石头路面上,太阳一点点热起来了,照在巴黎人身上,照在街上每一个行人与咖啡桌前的人。
塞纳河河水因为有两边跑步人的脚步声而更为水流潺潺,我赋予的想象。那些树,又在早晨醒来,叶片闪闪发亮,像替巴黎人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而随意又尽心。
朋友们都觉得我不可思议,我不是号称挺爱玩爱旅行的(这个是真的),貌似也很小资(这个其实不是真的),居然没有去过巴黎?!
以后肯定会去。不过我也不着急。先看你们笔下的巴黎,在心里游览~
在那个早晨,一个飞越沧海的旅人与一簇羞怯垂下的鲜花默然相聚、寂静欢喜。
觉晓的文章文辞精湛,思绪与感觉交织联翩,经得住时间。
结果赶场赶得好累哦。
其实如果可以随心所欲地坐坐咖啡馆,在街上走走看看特别好。
如果再去巴黎就不去著名景点了。随便坐坐、走走,逛一逛街边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