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璞集

先连载陈殿兴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两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然后再介绍他写的俄国作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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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第七章

(2016-08-08 15:04:47) 下一个

 

                                第 七 章

 

    当天——不过那已是傍晚六点多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到了拉祖米欣在巴卡列夫旅馆为妈妈和妹妹安排的住处。楼梯口临街。拉斯柯尔尼科夫越走近,迈步便越慢,好像在犹豫:进还是不进?不过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往回退了;决定已经作出。“况且反正她们还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她们已习惯于把我看成怪人......”他的衣着吓人:满是污泥,被雨浇了一夜,破烂不堪。由于劳累困顿、风吹雨打以及将近一昼夜的内心斗争,他的脸已几乎变得丑陋难看了。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夜是在哪儿度过的。不过他起码是下定了决心。

    他敲了几下门。出来开门的是妈妈,杜尼娅不在家。连女仆这时也不在。普利赫里娅太太先是惊喜得愣住了,后来才抓住他的手把他拽进屋里。

    “哎呀,你终于来了!”她高兴得说不上话来。“罗佳,别生我的气,我的样子这么蠢,掉起眼泪来了:我这是笑,不是哭。你以为我在哭吗?不,我这是高兴的,我有这么个坏习惯:爱流泪。从你爸死后,我遇到什么事都哭。坐下,孩子,你一定累了,我看得出来。哎呀,瞧你弄得满身是泥。”

    “我昨天被雨浇了,妈......”拉斯柯尔尼科夫刚要解释。

    “别解释,别解释!”普利赫里娅太太急忙制止他。“你以为我要像从前那样婆婆妈妈地问你吗,别担心。我明白,全明白,现在我已学会这儿的做法了,真的,我自己看得出来,这儿的做法聪明些。我一劳永逸地懂了:我怎能理解你的想法,怎能要求你对我解释呢?上帝知道,你也许在考虑一些大事和计划呢,也许在酝酿什么高明思想呢,我要是问你想什么只会妨碍你。我,你瞧......啊,天哪!我这是怎么了,东拉西扯,像傻了似的.....。我呀,罗佳,在读你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呢,已读第三遍了,是拉祖米欣给我拿来的。我一看到就恍然大悟,我心里想,我这傻瓜,瞧他在做什么,谜底全揭开了!当时他的头脑里也许又产生了新思想;他在思考,我却使他苦恼,分心。孩子,我读你的文章,当然有许多地方不懂;不过也理应这样,我哪儿能懂呢?”

    “拿给我看看,妈。”

    拉斯柯尔尼科夫拿起杂志,往自己文章上瞥了一眼。尽管他当前的处境顾不上这些,可是他仍然感到一种奇怪的甜美激奋——像第一次看到文章被刊印出来的作者一样,况且二十三岁的年龄也起了作用。不过这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他读了几行就皱起了眉头,一种可怕的忧虑使他感到揪心。近一两个月的内心斗争一下子全想起来了。他厌恶懊恼地把文章扔到桌子上。

    “罗佳,不管我多蠢,我都能判断出来,你很快就会成为我国学术界杰出人物之一,也许还会成为最杰出的人物咧。他们怎敢认为你精神失常呢。哈哈哈!你不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啊,这些卑下的蛆虫,他们哪儿能懂什么是智慧呢!杜尼娅也差一点儿相信了——瞧瞧!你父亲在世时曾给杂志投过两次稿子——第一次寄的是诗(我保存了一本,什么时候拿给你看看),第二次寄的是一部中篇小说(我主动要求给他抄),我们俩曾虔诚祈祷稿子被接受,——可是没被接受!罗佳,六七天前,看到你穿的衣服和住的房子,看到你吃的饭食,我心里难受死了。现在我看出自己又犯傻了,因为你想要什么可以马上靠智慧和天才得到嘛。这就是说,你暂时不想要,在从事重要得多的事情......”

    “杜尼娅没在家,妈?”

    “没有,罗佳。她常出去,撇下我一个人。多谢拉祖米欣先生,他常来陪我坐坐,他常谈你。他喜欢你,敬重你,我的孩子。关于你妹妹,我也不能说她太不尊敬我。我不抱怨。她有她的性格,我有我的性格;她现在有自己的秘密了,唉,我对你们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当然,我坚信杜尼娅是很聪明的,而且她也爱我爱你......可是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你现在回来看我,使我感到幸福,而她却逛去了;她回来,我要告诉她:‘你不在的时候,哥哥来了,你到哪儿消磨时间去了?’罗佳,你也别太惯我:能来就来,不能来,也没办法,我就等着。反正我知道你爱我——这样我也就知足了。你不来,我就读你的文章,听别人谈你,偶尔自己去看看你,还有比这更好的吗?瞧你现在来安慰妈妈,我看出......”

    说着,普利赫里娅太太忽然哭起来。

    “我又哭!别看我这傻老婆子!哎呀,天哪,我坐着干吗?”她喊完站了起来。“有咖啡嘛,我款待你!自私自利的老婆子就是这样。马上来,马上来!”

    “妈,别忙活啦,我马上就走。我不是来喝咖啡的。我有话对你说。”

    普利赫里娅太太怯生生地走到他跟前。

    “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你听到了我的什么消息,不管别人对你说我什么,你都会像现在这么爱我吗?”他忽然激动起来问道,好像未加思索,也没有斟酌自己的话。

    “罗佳,罗佳,你怎么啦?你怎么能问这个!谁会对我说你什么呢?不管谁来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干脆把他赶出去。”

    “我是来使你相信我是永远爱你的,我很高兴现在只有我们俩,甚至高兴杜尼娅不在。”他继续冲动地说。“我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尽管你将不幸,可是你要知道你的儿子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比爱自己还爱你;你认为我残酷无情不爱你,这不是事实。我永远不会不爱你......。唉,够啦;我觉得需要这么做,用这开始......”

    普利赫里娅太太默默地抱住他,使他紧贴在自己胸膛上,轻轻地哭了。

    “罗佳,你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说。“我这段时间一直以为不过是我们使你厌烦了,现在我根据各种情况看出来你大难临头,因此你忧心忡忡。我早就看出来了,罗佳。原谅我谈起这个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夜里睡不着。昨天夜里,你妹妹也一宿说梦话,一直念叨你。我听出来几句,可是什么也不懂。一上午我像要上刑场似的,来回踱着,在等什么,预感到什么,瞧等来啦!罗佳,罗佳,你上哪儿?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不错。”

    “我料到了!我也可以跟你一同去,要是你需要的话。杜尼娅也可以跟你去——她爱你,很爱你。还有索尼娅小姐,大概也可以让她跟我们一起去,要是需要的话;你看,我甚至愿意收她作女儿咧。拉祖米欣会帮助我们一起准备......可是......你要上哪儿去呢?”

    “别了,妈妈。”

    “怎么!今天就走!”她喊了一声,好像要永远失去他似的。

    “我不能耽搁了,必需走,我很需要......”

    “我不能跟你去吗?”

    “不,你跪下向上帝替我祈祷吧。你的祈祷也许上帝会听到。”

    “让我给你画个十字,祝福你!这样,这样。上帝啊,我们在做什么呀!”

    不错,他高兴,他很高兴屋里谁也没有,只有他和妈妈两人。他的心在这可怕的时刻好像一下子变软了。他跪到她面前,吻着她的腿。他们俩抱在一起大哭起来。这次她没有奇怪,也没有打听。她早就明白了儿子遇到了可怕的事,现在他的可怕时刻到了。

    “罗佳,亲爱的,我的长子,”她抽咽着说,“瞧,你现在跟小时候一样,来到我跟前,抱我,吻我;你父亲在世时,我们家穷,你给我们安慰,只是因为你跟我们在一起;我埋葬了你父亲以后,我们俩在他的坟前抱在一起哭过多少次啊,就像现在这样。至于我早就哭,那是母亲的心预感到了灾难。我第一次看到你——记得吧,那天晚上,我们刚到彼得堡,我根据你的眼神就猜出来了,我的心当时跳了一下;今天,我一开门,看了你一眼,我就想显然可怕的时刻到了。罗佳,罗佳,你不是现在就走吧?”

    “不是。”

    “你还来吗?”

    “不错......来。”

    “罗佳,别生气,我问也不该问。我知道不该问,可是你三言两语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远吗?”

    “很远。”

    “去那儿做什么,是做事,担任什么官职吧?”

    “那要看上帝安排了......反正替我祈祷吧.....”

    拉斯柯尔尼科夫朝门口走去,她拽住他,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她的脸吓得变了形。

    “得啦,妈。”拉斯柯尔尼科夫说完,深感后悔,不该来。

    “不是永别吧?还不是永别,对吗?你还来嘛,明天来吧?”

    “来,来,再见。”

    他终于挣脱了。

    傍晚的天气温暖晴朗,空气清爽。天从早晨就放晴了。拉斯柯尔尼科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着急。他想在日落前把所有事情结束。在这之前不想见到什么人。上楼经过厨房的时候,发现纳斯塔西娅离开茶炊转身凝神看他,一直看着他从身旁过去。“莫非屋里有人等我?”——他想。他厌恶地想到了波尔菲里。可是走到家门口一开门,却看到了杜尼娅。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凝神沉思,似乎早就在等他。他在门口站住。她吃惊地从沙发上起来,站在他面前。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他身上,流露着恐怖和无限忧伤。根据这种目光,他就立即明白她已全知道了。

    “我是进去见你还是离开?”他不信任地问道。

    “我在索尼娅小姐那儿坐了一天,我们俩都在等你。我们以为你一定会去那儿。”

    拉斯柯尔尼科夫进屋,疲惫不堪地坐到椅子上。

    “我不知怎么感到虚弱,杜尼娅;太累了。可我很想在此刻完全控制自己。”

    他不信任地瞥了杜尼娅一眼。

    “你一夜到哪儿去了?”

    “记不清楚了。你瞧,妹妹,我想彻底解决问题,在涅瓦河边来回走了许多次。我想在那儿了断,可是......没有下得了决心......”他咕哝完,又不信任地打量起杜尼娅来。

    “幸好是这样!我们怕的就是这个,我和索尼娅小姐!这么说,你还相信生活: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拉斯柯尔尼科夫苦笑了一下。

    “我并不相信上帝;我刚才跟妈妈抱在一起哭过;我不相信上帝,我却请他为我祈祷。天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你到妈妈那儿去过?你对她说了?”杜尼娅吓得喊起来。“难道你已下决心告诉她啦?”   

    “不,没告诉......没用话告诉。可她已明白许多了。她夜里听到过你说梦话。我相信她已明白一半了。也许我不该去。我也不知道去干什么。我是个卑劣的人,杜尼娅。”

    “卑劣的人,却决心去接受苦难!你去吧?”

    “去。现在就去。为了逃避这种耻辱,我曾想跳河,杜尼娅。已经站到了河边上,可我想,既然迄今为止一直认为自己是强者,那就让我现在也别怕耻辱吧。”他提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是骨气吧,杜尼娅?”

    “是骨气,罗佳。”

    他暗淡的两眼闪出了一个火花。还有骨气,好像使他感到惬意。

    “妹妹,你不认为我这是贪生怕死吧?”他面带惨笑看着杜尼娅的脸问道。

    “唉,罗佳,别说啦!”杜尼娅痛苦喊了一声。

    沉默持续了约两分钟。他坐在那里,低头看地。杜尼娅站在桌子的另一端痛苦地看着他。忽然,他站起来说:

    “晚了,我该走啦。我现在去自首。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自首。”

    硕大的泪珠从她脸腮上滚下来。

    “你在哭,妹妹。也许你肯把手伸给我?”

    “你还怀疑这个?”

    她紧紧抱住了他。

    “难道你去接受苦难不是已把罪行洗刷了一半吗?”她抱住他吻着喊道。

    “罪行?什么罪行?”他忽然发疯似的喊起来。“我杀了一只可憎有害的虱子,杀了一个无人需要的、喝穷人血、放高利贷的老婆子——杀这样一个人可以赎四十条罪孽,这能算是罪行吗?我不考虑这个,也不考虑洗刷它。人们干吗要从四面八方对我喋喋不休地喊‘罪行罪行’呢。现在我才看清我怯懦行为的全部荒谬性,就在我决心去接受这毫无必要接受的耻辱的时候!我决定这么做纯粹是因为自己卑劣窝囊,而且因为有好处,这个......波尔菲里已提议过!......”

    “哥哥,你说什么呀!你流了别人的血嘛!”杜尼娅绝望地喊道。

    “别人的血,人们都在流!”他几乎狂暴地接过话茬说。“这种血,世上过去流过,现在也在流,像瀑布一样流,像香槟一样流,为此人们在卡彼托山上给凶手授官封爵,称他为人类的恩人。1你好好看看就能看清!我希望给人们做好事,会做上百件上千件,代替这一件蠢事,甚至不是蠢事,不过是干得笨拙罢了,因为这全部想法当初决不那么蠢,不像现在失败时......(失败时一切都显得蠢!)我不过是想通过这件蠢事获得独立地位,迈出第一步,取得资金,然后用无可比拟的好事来弥补......。可是我第一步就没迈出去,因为我卑鄙!这就是全部关键所在!无论如何我不能用你们的观点看问题:要是我成功了,人们会对我歌功颂德,可现在呢,却让我钻捕兽器!”

    “不是这么回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哥哥,你说什么呀!”

    “啊,话说得不那么动听,不那么优美!不过我毫不明白:为什么用炮弹杀人,围城屠杀更值得尊敬?害怕不美是软弱无力的第一个征兆!......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不理解自己的罪行!从来,从来我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坚强自信!......”

    他苍白憔悴的脸上甚至泛出红晕。可是他慷慨激昂地喊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遇到了杜尼娅的眼睛——在杜尼娅的眼里他看出她为他感到那么多那么多痛苦,他不由自主地猛醒过来。他感到他毕竟给这两个可怜女人造成了不幸。他毕竟是原因......

    “杜尼娅,亲爱的!要是我有罪,请宽恕我——尽管假如有罪的话是不可宽恕的。别了!我们不争论了!到时候了,早就到了。不要跟着我,求求你,我还需要去.....你现在赶紧回去坐到妈妈身边。求你啦!这是我对你最后最大的请求。一直别离开她;我方才使她饱受惊吓,她未必承受得了:她要么是死,要么是疯。你要陪着她!拉祖米欣会在你们身边;我对他说过......。不要哭我:我要一辈子努力做一个勇敢正直的人,尽管我杀过人。也许有一天你会听到我的名字。我不会给你们丢脸,你会看到的;我还要证明......现在暂时再见。”他急忙结束谈话,说到最后几句话和承诺时,他在杜尼娅的眼里又看到了一种奇怪的神色。“你这么哭什么?别哭,别哭!还不是永别嘛!......噢,等等,我忘了!......”

    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本落满灰尘的旧书来,从书里抽出一幅用象牙做的黑色颜料画的水彩肖像。肖像上画的是得热病死去的他从前的未婚妻,就是那个想进修道院的奇怪少女。他对着这张富于表情的苍白小脸,看了约一分钟,吻了吻,便把肖像交给了杜尼娅。

    “关于这件事,我也跟她谈过许多,只跟她一个人,”他沉思着说,“后来一败涂地的这个想法,我对她的心讲了许多。别担心,”他对杜尼娅说,“她并不赞同,跟你一样;我高兴她已不在人世了。主要的,主要的是,现在一切要从新开始,跟过去截然不同了,”他忽然喊起来,又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论点上,“一切,一切都不同了,可我有这个准备吗?我自己想要这样吗?据说为了对我的考验需要这样!干吗,干吗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考验?要这些考验干吗?我经过二十年苦役被苦难和痴呆压垮以后在风烛残年能比现在认识得更清楚吗,我那时活着干吗?我为什么现在同意这么活?哦,今天黎明站在涅瓦河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卑鄙了!”

    他们俩终于到了街上。杜尼娅感到很难受,可是她爱他!她走了,但没走出五十步去,就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他的身影还看得见。不过走到拐角的地方,他也回头了。他们的目光最后一次遇到了一起。然而发现她在看他,他烦躁地甚至气恼地挥了一下手要她走,自己也急剧转到拐角那边去了。

    “我太凶,我看出来了。”对杜尼娅做完气恼的手势一分钟后,他感到羞愧在心里想。“可是既然我不值得她们爱,她们为什么这么爱我!啊,假如我是单身一人,谁也不爱我,我也从来没有爱过别人,那该多好!那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切了!有趣,难道未来十五——二十年我会心甘情愿在人们面前低三下四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强盗吗?不错,会这样,就是会这样!为了这个,他们现在才流放我呀,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呀.....。瞧,他们在街上熙熙攘攘地走着,他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无耻小人和强盗,而且更糟的是,都是白痴!假如不判我流放的话,他们全都会义愤填膺,气得发疯!哦,我多么恨他们所有人哪!”

    他聚精会神地思索起来:“经过一个什么过程他才会在他们面前心悦诚服低头认罪!怎么,难道他们做不到吗?当然结果会这样。难道通过二十年的压迫,他们不能彻底做到这一点吗?滴水穿石嘛。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已经知道一切都会这样,像书里写的那样,不会有别的样子,那我现在为什么要去自首!?”

    这个问题从昨天晚上起他也许已给自己提过一百次了,可是他仍然要去。

 

 

附注:

1.卡彼托山在罗马,山上建有宫殿。古罗马时,优里?恺撒(纪元前100—纪元前44)在佩尔佳姆斯(Pergamus,古地名,在小亚细亚)残酷镇压了海盗以后,回到罗马在这里被授予最高祭祀和军团司令官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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