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俄罗斯修士·三

                  三、佐西马长老的谈话和训诲摘录

 

   戊）略论俄罗斯修士及其可能起的作用

 

   神甫们和导师们，修士是什么呢？在当今受过教育的人士中间，在一些人嘴里这个称号具有嘲笑的意味；在另一些人嘴里则是骂人话，而且越来越厉害。的确，噢，的确在修士中间有许多寄生虫、色鬼、淫棍和无耻流浪汉。对此，有教养的上流人士说：“你们是懒虫，是无益的社会成员，靠别人的劳动生活，是不知羞耻的乞丐。”可是在修士中间也有许多人温顺老实，一心隐修、潜心祈祷。对这些人，很少有人提，甚至干脆不提；假如我说这些老实修行、潜心祈祷的修士中间也许会再次出现俄罗斯大地的救星，人们也许会感到惊奇！真是有些人在寂静中做好准备，以便有朝一日大显身手。他们暂时在隐修处所把基督的形象完美地未被歪曲地保存在他们从古代神甫、使徒、殉难者那里继承来的纯洁的上帝真理里，一旦需要，他们就把它显示在被动摇的世俗世界真理面前。这是一个伟大思想。这颗星将从东方光照大地。

   我这样看待修士，难道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是傲慢的吗？请看看世俗世界吧，那些凌驾在上帝子民之上的人没有歪曲上帝的面貌以及上帝的真理吗？他们有科学，而科学只能研究感官能感受到的东西。而精神世界，人类生活高级的一半则被干脆排除了，被带着某种胜利乃至仇恨的神情赶走了。世俗世界——尤其是近来——宣布了自由，我们在他们的自由里能看到什么呢？只有奴役和自杀！因为世俗世界说：“你有需要吗，那就去满足吧，因为你有着跟最显贵最富有的人同样的权利。不要害怕去满足它，而且甚至可以去增加它。”这就是世俗世界当今的理论。他们认为这就是自由。这个增加需要的权利能产生什么后果呢？在富人中间是孤独和精神自杀，而在穷人中间则是嫉妒和杀人。因为只给了增加需要的权利，并没有给满足这种需要的手段。人们在使人相信：世界由于距离缩短、通讯进步在越来越一体化，在形成一个兄弟的共同体。唉，不要相信这种一体化。人们既然把自由理解为增加并尽快满足自己的需要，所以就是歪曲自己的本性，因为他们会在自己身上产生出许多毫无意义的愚蠢的欲望、习惯和无比荒谬的要求来。人们活着只是为了互相嫉妒、纵欲和妄自尊大。欢宴、交际、车马、官衔、奴仆已被看得那么必不可少，甚至不惜牺牲生命、荣誉和仁爱精神以满足这种需要；要是不能满足呢，那就甚至不惜自杀。那些不富裕的人情况也是这样；穷人暂时用酗酒来麻醉因需要未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怨恨和嫉妒心理。可是不久他们就要用血代替酒啦，他们正在被引向这条路。请问各位，这样的人自由吗？我认识一位“思想斗士”，他亲口对我讲，在监狱里不让他吸烟时，他难受得要命，差一点儿没有背叛自己的“思想”以换取吸烟的权利。而此人却说：“我在为人类而奋斗。”这种人能有什么作为呢？他也许能逞勇于一时，但不能持久。因此无怪乎人们非但没有得到自由反而陷于被奴役的境地，非但没有为博爱和人类团结服务，反而陷于互相隔离和孤独，像神秘的来访者——我的老师在我青年时期跟我说过的那样。因此世界上为人类服务的思想、博爱和人类整体的思想越来越淡薄，甚至已经受到嘲笑，因为既然已习惯于满足虚构出来的无数需要，怎能戒掉这种习惯呢？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能往哪儿去呢？他陷于孤独之中，他怎能顾得上整体呢。结果财物越多，欢乐越少。

   修士的道路却是另一回事。人们对修行、斋戒和祈祷甚至加以嘲笑，然而只有这样才能走上真正自由之路：砍掉多余的无用的需要，驯服高傲的意志，并用修行加以鞭策，靠上帝的帮助达到精神的自由以及与之具来的精神快活！谁能发扬伟大思想并为之服务呢，是孤独的大力士还是这个摆脱了物质和习惯奴役的修士？人们指责修士离群索居，说：“你离群索居在修道院里拯救自己的灵魂，而忘了兄弟般地为人类服务。”不过我们还能够看到谁更热心于博爱事业呢。因为离群索居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可他们看不到这一点。从我们中间自古以来就出现人民的活动家，为什么现在不能出现呢？那些温顺的斋戒者和沉默修士有一天会站起来去从事伟大事业的。俄罗斯的拯救来自人民。俄罗斯的修道院自古以来就跟人民在一起。如果说人民在离群索居，那我们也在离群索居。人民信仰跟我们的信仰一样，不信上帝的活动家在我们俄国什么事也做不成，即使他为人诚实、智慧出众也罢。你们要记住这一点。人民将迎击无神论者，并战胜他们；将要出现一个统一的正教俄罗斯。要保护人民，要保护他们的心。在寂静中教育他们。这就是我们修士的伟业，因为我们的人民是笃信上帝的。

 

   己）略论主人和仆人以及主人和仆人能否在精神上成为兄弟

 

   主啊，当然在人民中间也有罪孽。腐朽现象传播得甚至可以看得见，从上往下蔓延。人民中间也出现了孤独现象：开始出现了投机商和吸血鬼；商人也日益要求人家尊敬他，极力装作有学问的样子，而实际上却毫无学问；瞧不起古代传下来的风俗，甚至羞于承认父辈的信仰；结交权贵，而自己不过是个被败坏了的庄稼人。人民酗酒成性，也许已不能自拔。对家庭，对妻子，甚至对孩子多么残忍哪，这全是因为酗酒啊。我在工厂竟看到了十岁的童工：他们面黄肌瘦，弯腰驼背，却已经堕落了。闷热的厂房，轰鸣的机器，整天做工，满口脏话，以及酒，酒，这么小的孩子的心灵需要的是这个吗？他们需要的是阳光、游戏和随处可见的良好榜样，以及哪怕是点滴的对他们的爱。但愿不要有这种现象，修士们，但愿不要折磨孩子，快起来去布道吧，快去。不过上帝会拯救俄国的，因为尽管普通民众堕落，不能摆脱乌烟瘴气的罪孽，可是他们毕竟知道他们的乌烟瘴气的罪孽是受到上帝诅咒的，作孽是坏行为。因此我国人民还是不倦地相信真理，承认上帝，感动地哭泣着。可是上等人却不这样。他们追随科学，想靠自己的智慧建立公平合理的生活，他们已不像从前那样相信基督了，他们已经宣布不怕犯罪、不怕罪孽了。他们认为这是对的：因为既然没有上帝，那么还怕什么犯罪呢？在欧洲，人民已起来用暴力反对富人，人民领袖到处引导他们去流血，教导他们说人民的愤怒是正当的。可是“他们的愤怒是受到诅咒的，因为残忍。”上帝会拯救俄国，已拯救过多次了。从人民中间，从他们的信仰和温顺里也会生出拯救来。神甫们和导师们，要保护人民的信仰，这不是幻想：我国伟大人民中间的壮丽而真实的尊严使我终生惊讶，我亲自见过，我可以作证，见到过，惊讶过，见到过，尽管我国人民具有乌烟瘴气的罪孽和乞丐的外貌。他们没有奴颜婢膝，尽管经受过两个世纪的奴役 1 。他们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没有丝毫委屈情绪。他们不报复，不嫉妒。“你显赫，你富有，你聪明，有天才——悉听尊便，愿上帝祝福你。我尊敬你，但我知道我也是人。我毫不嫉妒地尊敬你，从而也把我的人的尊严呈现在你的眼前。”他们不这么说（因为还不会说），可是他们是这么做的。我亲自见过，亲自体验过，你们相信吗：我们的俄罗斯人越是穷人、下等人，就越能明显地体现这个壮丽的真理，因为他们中间的富有者——投机商和吸血鬼多数已经堕落，这在许多方面要怨我们疏忽懈怠！可是上帝是会拯救他的人民的，因为俄罗斯是非常恭顺的。我幻想看见，而且好像已经清楚地看见了我们的未来：因为将来会这样——我们的最堕落的富人最后都会在穷人面前为自己的富有感到羞愧，而穷人看到这种恭顺态度就会理解，高兴地对富人让步，用爱抚回答他的壮丽的羞愧。相信吧，最后结果一定是这样：事情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平等只存在于人的精神尊严方面，只有我们这里能够理解这一点。成了兄弟就会有博爱，而在出现博爱之前分配是永远也不会公平的。我们保护基督的形象，他将像宝石一样照耀全世界......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神甫们和导师们，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件使我非常感动的事。在云游中间，我在省会K市遇见了我从前的勤务兵阿法纳西，当时已经跟他分手八年了。他在市场上无意之中见到了我，认了出来，跑到我跟前，上帝啊，那个高兴啊，直说：“老爷，这是您吗？我真是看到您啦？”他领我回家。他已经退伍，结了婚，已有两个小孩子。他跟妻子靠在市场上摆摊为生。他的家里贫寒，但干净，快活。他让我坐下，摆上茶炊，打发人去叫妻子回来，好像我的来临成了他的盛大节日似的。他把孩子领到我跟前，说：“请您祝福他们吧，老爷。”我回答说：“我可以祝福他们吗？我是个普通修士啊。我替他们向上帝祈祷；对你呢，阿法纳西，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替你向上帝祈祷，因为一切都是从你开始的呀。”我尽可能给他解释清楚。可是他呢，却看着我，仍然无法理解，我这个从前的老爷、军官，如今却是这么一副样子、这种打扮出现在他眼前；他甚至哭了起来。我对他说：“你干吗哭，你这个难忘的人哪，你最好打心眼里为我高兴，亲爱的，因为我的路是欢快光明的。”他没有说许多话，只是感叹，看着我深情地点头。他问：“您的财富呢？”我回答说：“交给修道院了，我们是过集体生活。”喝完茶后，我开始告辞，他忽然拿出五十戈比捐献给修道院，又拿出五十戈比来塞到我手里，急匆匆地说：“这是给您的，老爷，您到处云游也许用得上。”我接受了他给我的五十戈比，对他和他的太太鞠了一躬，高兴地走了，路上我想：“瞧现在我们俩，他在家里，我在路上，一定都在感叹，而且都在高兴地笑着，心里都很快活，摇着头回忆着上帝使我们相遇的情景。”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他。我曾经是他的主人，他曾经是我的仆人，而如今却怀着爱互相亲吻，心里充满深情，在我们之间实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伟大团结。对这件事，我想过很多；现在我想：这种淳朴伟大的团结有朝一日会在各地的俄罗斯人之间发生，这难道那么难理解吗？我相信，会发生的，日期也近了。

   关于仆人，我还要补充两句：我年轻时常对仆人发火，原因不外乎什么厨娘端上来的东西热啦，什么勤务兵没有把衣服刷干净啦，等等。但是当时我亲爱的哥哥的一个想法使我悔悟了，我在童年时听他说过：“我值得另一个人侍候我吗，我凭什么利用人家的贫穷和愚昧而任意使唤人家？”我当时很奇怪，这么简单而且一目了然的思想怎么在我们的头脑里出现得那么晚。世界上没有仆人是不行的，但是你可以使你的仆人在精神上比不当仆人还自由。为什么我不能做我的仆人的仆人呢，而且要做到这样：甚至使他看到这一点，从我这方面没有任何屈尊俯就的表现，而从他那方面则没有任何疑虑；为什么做不到这一点？为什么不能使我的仆人成为我的亲人，把他接纳为家庭的一员，并对此感到高兴？甚至现在这也是可行的，可以作为未来人类大团结的基础，那时人们将不是为自己找仆人，也不像现在这样，希望把跟自己一样的人变为仆人；相反，而是根据福音书的教导千方百计地希望自己成为所有人的仆人。最终使人只是在教育和慈善事业的功德里找到欢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残忍地在贪吃、淫乱、高傲、夸耀以及出人头地里寻找欢乐，难道这是幻想吗？我坚信这不是幻想，而且这为时已近了。人们笑着问道：这种时候何时到来，有像要到来的样子吗？我想我们同基督在一起能完成这一伟大的事业。在世界上，在人类历史上有过多少主义，其被人们看作不可思议的时间甚至长达十年之久，可是一旦神秘的时机一到，它们就会猛然显露头角，风靡全世界。我们的情况也会这样，我国人民将光照世界，人们都将说：“泥水匠所丢弃的这块石头已成为最重要的基石。”2我们倒要问问嘲笑者：如果说我们是幻想的话，那你们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建筑物建成呢，你们什么时候不靠基督单用自己的头脑安排好公平合理的生活呢？假如他们也肯定说他们相反也在走向人类团结，那么，真正相信这一点的只是那些最天真的人，这种天真简直令人惊奇。他们的幻想要比我们多。他们想要建立公平合理的生活，但他们抛开基督，结果只能使世界流血，因为血要用血来偿还，动刀者一定在刀下丧命。3要不是有基督的约言，人类就会互相残杀，直到世界上剩下最后两个人。即使这最后两个人，由于高傲，也不能互相容忍，因而最后那个人也要把倒数第二个人杀掉，然后再杀掉自己。要不是基督约言要求为了温顺者结束此事，情况一定会这样。我决斗之后，当时还穿着军官制服呢，我开始当众谈仆人问题，我记得大家都感到惊讶，说：“您想让仆人坐到沙发上，您给他端茶吗？”我当时回答说：“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哪怕偶尔为之呢。”大家当时都笑了。他们的问题是肤浅的，我的回答是不清楚的，可是我想里面也有真理的某些成分啊。

 

   庚）论祈祷、论爱、论同另一世界的联系

 

   青年，别忘祈祷。假如你的祈祷是真诚的，那每次祈祷里都会出现新的感受，而在这新的感受里还会出现新的思想，你以前不知道的思想，给你新的鼓舞的思想。于是你就会理解祈祷是教育。还要记住：尽量每天在心里反复诵祷：“主啊，宽恕今天出现在你面前的人们吧。”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离开尘世，他们的灵魂将出现在上帝面前，其中有许多人孤苦零丁，去世时无人知晓，悒郁忧愁，担心没有人可怜，甚至连世界上是否有过他们这些人也无人知晓。而你为他们的亡灵的祈祷也许会从世界的另一端到达上帝那里，尽管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他们那些怀着恐惧出现在上帝面前的灵魂在知道有人为他们祈祷、尘世还有一个人爱他们，在那一瞬间是会非常感动的。而且上帝会对你和他们更加开恩，因为既然你都那么怜悯他们，那比你无限仁慈的上帝自然更会怜悯他们了。为了你，就会宽恕他们。

   教友们，不要害怕人们的罪孽，也要爱有罪孽的人，因为这同上帝的爱类似，是世界上最高的爱。要爱上帝的创造物，既要爱整体，也要爱每一粒沙子。爱每一片树叶、每一缕阳光吧。要爱动物，爱植物，爱任何东西。你若是爱任何东西，你就能在任何东西里看出上帝的奥秘。一旦看出，你就会开始天天不倦地不断地去深入认识它。你最终会以包罗万象的爱去爱全世界。你们要爱动物：上帝给了它们初浅的思维和无忧无虑的欢乐。不要骚扰它们，不要折磨它们，不要剥夺它们的欢乐，不要违反上帝的旨意。人哪，不要自以为高于动物：它们是没有罪孽的，而你尽管伟大，但却一出现在大地上就污染大地，并在自己身后留下污迹——唉，我们几乎任何人都这样！要特别爱孩子，因为他们也是没有罪孽的，像天使一样；他们是为了使我们欢欣、净化我们的心灵而生活的，他们像是对我们的一种启示。欺凌孩子的人是可悲的。安菲姆神甫教会了我爱孩子：在云游的时候，他亲切和蔼，沉默寡言，常用化来的一点点钱买蜜糖饼干和糖果分给孩子们：他从孩子们身边过时不能不感到心灵的震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面对某些问题尤其是看到人们的罪孽时，你会感到困惑，会问自己：“用暴力制服还是用温顺的爱感化？”解决问题永远要记住：“用温顺的爱去感化。”要永远这样去解决问题，这样你就能征服全世界。温顺的爱是一种极大的力量，没有任何力量比它更强大。每天每时每刻都要留心自己，注意使自己有一个良好的形象。比如说你从一个小孩子身旁走过，神态凶狠，说着脏话，满腔怒火；你也许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孩子，可是他看到你了，你的丑恶的不正直的形象可能就留到他那没有防御能力的心里了。你并不知道这一点，也许你因此就把一粒恶劣的种子撒进了他的心里，而这粒种子大概将会发芽生长，这一切都因为你在孩子面前不检点，因为你没有培养自己具备谨言慎行的积极的爱。教友们，爱是教师，但要善于培养它，因为它很难培养，要花高昂的代价，需要长期努力，花许多岁月；因为需要的不是片刻之间的偶尔的爱，而是始终不渝的爱。偶尔爱一爱，任何人都能够，连恶棍也能够。我的少年早逝的哥哥曾向小鸟请求宽恕，看起来好像没有意义，但却是正确的；因为一切像海洋一样，一切都在流动、都在接触，在一个地方动一下，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就会有反应。即使向小鸟请求宽恕是不理智的，可是假如你能具有比现在更多一些这种高尚情操，即使多一点点，那小鸟也会感到轻松些，孩子、你周围的任何动物都会感到轻松些。我说过，一切像海洋。那时你在包罗万象的爱的推动下，好像置身于一种兴奋之中，你会开始向小鸟祈祷，祈求它们宽恕你的罪孽。要珍惜这种兴奋，不管人们觉得它是多么不理智。

   朋友们，向上帝祈求欢乐吧。你们要像孩子、像天上的小鸟一样欢乐。但愿人们的罪孽不会干扰你们的事业，不要怕这种罪孽阻挠你们的事业，使它得不到成功，不要说：“罪孽根深蒂固，不正直的势力强大，恶劣的环境无法抗拒，而我们势单力薄，软弱无力，恶劣的环境会压倒我们，不使我们的崇高事业成功。”孩子们，要避免灰心！这里有一个拯救办法：控制自己，使自己对人们的全部罪孽负责。朋友啊，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因为你一旦真诚地使自己对所有的罪孽和所有人的罪孽负责，你马上就会看到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你就是对所有人的罪孽、对所有罪孽负有责任。假如把自己懒惰和软弱的根由推到人们身上，那你就会沾染上撒但的傲气，就会抱怨上帝。关于撒但的傲气，我的看法是：我们在尘世是看不清楚的，因此很容易弄错，沾染上它，还以为在做一件伟大壮丽的事情呢。我们天性里的最强烈的情感和冲动有许多是我们在尘世理解不了的；不要受到这一点的诱惑，不要以为这在什么问题上会成为替你辩解的理由，因为永恒的审判者对你进行追究的是你能理解的行为而不是你不能理解的行为。你自己会确信这一点，因为那时你能正确地看待一切，而不会进行争论。在尘世我们的确像迷路一般，要是没有珍贵的基督形象，我们就会毁灭，彻底败坏，像洪水泛滥前的人类那样4 。尘世有许多事情是我们看不清楚的，但是上天也赋予了我们一种隐秘的感觉，使我们能感受到同另一个世界、同天上的世界的生动联系，而且我们情感和思想的根也不在这里，而在另一个世界里。这就是为什么哲学家们说事物的本质在这个世界上是无法洞察的。上帝从另一个世界里拿来一些种子，撒在大地上，长成了他的花园，一切能成长的东西都成长起来了，可是成长起来的东西之所以能生存、能有生命力，就是靠他们有同另一个神秘世界联系的感觉，假如这种感觉在你身上削弱或者消失，那你身上成长起来的东西就会死去。那时你就对生活漠不关心，甚至仇视。我是这么看的。

 

   辛）能否成为自己同类的法官？论信仰到底

 

   要特别记住你不能成为任何人的法官。因为在法官本人没有认识到他像站在他面前的罪犯一样，也是一个罪人，他对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的罪行负有重任，也许责任比所有人都大——在这之前他不能成为审判罪犯的法官。理解了这一点之后，才能成为法官。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合常理，可这是真理。因为假如我是个虔诚教徒的话，也许站在我面前的人就不会犯罪。假如你能承担站在你面前受到你的心的审判的罪犯的罪责，那你就立即去承担，自己去替他受苦，不予责难地把他放走。即使法律规定你做他的法官，那你也应该尽可能按这种精神去做，因为他走后对自己的审判比你的审判还要苛刻。要是他走的时候，你吻他，他无动于衷，并嘲笑你，那你也不要介意：这就是说他的时限还没有到，可是有一天会到的；即使不到也没有关系，不是他，别人也会替他认识，替他受苦，替他责难自己，真理将得到体现。你要相信这一点，毫不动摇地相信，因为圣徒的希望和全部信仰就在于此啊。

   要不倦地去做。要是夜里就寝时想起来“我还没有做完必须做的事”，那就立即去做。假如你周围是些凶狠无情的人，不愿听你的话，那你就跪到他们面前，请求他们宽恕，因为他们不愿听你的话，的确怨你自己。如果你不能同满腔怒火的人谈话，那就默默地谦卑地为他们服务，永远不要丧失希望。如果他们仍然要离开你，用武力驱逐你，你剩下了一个人，那你也要跪到地上，吻土地，用你的眼泪去浇灌大地，大地在你的眼泪浇灌下会结出果实来，尽管在你独处时没有人看到你，听到你。要信仰到底，即使大地上的人都误入歧途，只有你一个人忠于信仰，你也要献上牺牲，赞颂上帝。假如这样的人有两个的话，那就是一个世界——生动的爱的世界，你们要在感动中互相拥抱，赞颂上帝，因为尽管只在你们两人身上，他的真理毕竟体现出来了。

   要是你自己造了孽，为自己所造的罪孽或自己意外出现的罪孽伤心得要死的话，那你就要为别人、为虔诚的教徒高兴，高兴的是，你造了孽，而他却遵守教规，没有造孽。

   要是人们的恶行使你愤慨，使你无法遏制地伤心，甚至想要报复恶棍，那你千万要戒惧这种情感；你马上去给自己寻找苦难，就像你自己在人们的这种恶行上负有责任似的。你接受这种苦难，加以忍受，你的心就会得到慰藉，你就会明白，你自己也有过错，因为你甚至作为唯一没有罪孽的人本来能够照亮恶棍们，而你却没有照。假如你去照的话，那你的光也会给其他人照亮道路，那个作恶的人在你的照耀下也许不会做恶。即使你照耀过，可是你看到甚至你的光也拯救不了这些人，那你要坚强，不要怀疑上天之光的力量；要相信：这些人即使现在得不到拯救，那以后也会得到拯救的。假如他们以后也得不到拯救，那他们的儿子会得到拯救的，因为你的光不会死的，尽管你已经死了。虔诚教徒逝世，他的光会留下来的。人们总是在拯救者死后得到拯救的。人类不接受自己的先知，殴打他们，可是人们喜爱他们的苦难圣徒，纪念那些被他们折磨死的人。你是为整体劳作的，为未来做事的。永远不要去寻求奖赏，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奖赏已经够大的了，那就是只有虔诚教徒能够得到的精神欢乐。不要怕显贵、强者，但是你要睿智，你要永远气宇轩昂。你要知道分寸，知道忍耐，要学会这些。独处时要祈祷。要喜爱拜倒在地上，亲吻大地。要不倦地亲吻大地，无限地爱，爱所有的人、所有的物，要寻求这种兴奋和狂喜。用你的欢乐的泪水去浇灌大地，要爱你的这些泪水。不要为这种狂喜害羞，因为这是上帝的伟大恩赐，不是多数人能得到的，只有少数上帝选定的人才能得到。

 

   壬）论地狱和地狱的火。神秘主义的议论

 

   神甫们和导师们，我在思考：“地狱是什么？”我认为：“地狱是已经不能再爱的痛苦。”有一次，在既不能用时间也不能用空间衡量的无限存在中，有一个精灵出现在大地上时被赋予了一种能力可以对自己说：“我在我就爱。”一次，只有一次给了他一瞬间进行积极、生动的爱的机会，为此给了他尘世的生命，同时给了他时间和期限，结果怎样呢？这个幸运的精灵拒绝了这无价的恩赐，没有珍惜它，没有喜欢它，并加以嘲笑，结果就成了一个无情的人。这个精灵离开尘世以后，既看到了阿伯拉罕的怀抱，又跟阿伯拉罕进行了交谈，像在《财主和拉撒路》5这篇寓言中所讲的那样，而且还看到了天堂，可以到主的身边，他遭受折磨正是因为他能见到上帝而在尘世时却没有爱过别人，他能够接触到在尘世爱过他的人而当时却蔑视了他们的爱。他现在看得清楚，自己对自己说：“如今我已认识到了，尽管我渴望爱别人，在我的爱里已不会有伟业，不会有牺牲，因为地上的生命结束了，阿伯拉罕不会来用一滴仙水（即再赐与从前的积极的地上的生命）来凉凉我的渴望对人施爱的魂灵，我的魂灵现在燃烧着曾被我在尘世蔑视过的爱；已经没有生命了，也不会再有时间了！尽管我乐于为别人献出生命，但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那个能够为爱牺牲的生命已经逝去了，如今在那个生命和这个存在之间已隔着一道深渊了。”人们在谈论物质的地狱之火：我不探究这个奥秘，也害怕探究，但我想，假如真有这种物质的地狱之火的话，那有些人也会高兴的，我是这样想的：在遭受物质痛苦的时候起码可以暂时忘却这种极其可怕的精神痛苦。而且这种精神痛苦是无法摈除的，因为这种痛苦不是外在的，而是存在于他们的内心。而且假如可以摈除的话，那这些不幸者们可能就更加痛苦。因为虔诚的教徒在天堂看到了他们的痛苦，原谅了他们，召唤他们到自己身边来，无限地爱他们，这就会使他们更加痛苦，这会激起他们用积极的感激的爱来加以回报的渴望，然而这种爱已不可能了。不过在我的畏怯的心里我认为，对这种不可能性的认识最终可能使他们感到轻松，因为他们接受虔诚教徒的爱的时候，明知不可能给以回报，在恭谨的态度和温顺的行动中，他们终于会获得一种跟在尘世被他们蔑视的那种积极的爱相似的爱以及某种与这种爱相似的行动......  我的兄弟们和朋友们，可惜我不会把这个意思说得清楚。可是在尘世自戕的人是可悲的，那些自杀的人是可悲的！我认为没有比他们再不幸的人了。人们说，替他们向上帝祈祷是罪孽，教会也公开弃绝他们，可我在心里暗想也可以为他们祈祷。基督是不会为我们爱别人而发怒的。我一生为这种人祈祷，我坦白告诉你们，神甫们和导师们，而且现在我也每天为他们祈祷。

   唉，有些人在地狱里也是傲慢凶狠的，尽管他们已无可争辩地认识到并已亲眼看到确凿无疑的真实；有些可怕的人完全跟撒但一样，浸染了他的傲慢习气。对这些人来说，地狱是愿意去而且呆不够的地方。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受难者。因为他们诅咒了上帝和生活，从而也就自己诅咒了自己。他们靠凶狠的傲慢养活自己，就像旷野里要饿死的人靠吸自己的血维持生命一样。可是他们永远不知悔改，拒绝宽恕，诅咒召唤他们的上帝。他们不能不带着仇恨看待活的上帝，他们要求创造生命的上帝消失，要求上帝毁灭自己和他的全部创造。他们将永远在自己的怒火中燃烧，渴望着死亡。然而他们得不到死亡......

 

   阿廖沙的手稿至此结束了。我再说一遍：这部手稿是不全的，而且是断断续续的。例如，传记资料只有长老青少年时代。他的训诲和见解被归拢到一起，好像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而实际上这些言论显然是不同时期针对不同情况说的。哪些话是长老在其生命最后几个小时里说的，毕竟未能弄清楚；假如同阿廖沙手稿里记录的长老以往的训诲进行比较的话，可以看出这里转述的只是这次谈话的精神和性质。长老的逝世是十分突然的。尽管在这最后夜晚在他那儿聚会的人，完全明白他死期已近，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的死会来得这么突然。相反，他的朋友们，正如我已在上文所说的那样，看到他这夜精力充沛、侃侃而谈，甚至深信他的病情已有明显好转，尽管持续的时间不会长。直到逝世前五分钟，据他们后来惊奇地说，还什么征兆也未能看出来呢。他突然觉得胸口痛得厉害，脸色煞白，两手紧紧压住心脏。大家当时从座位上站起来，奔到他身边。他尽管痛苦，仍然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轻轻地从圈椅上滑到地板上，跪下，以头触地，张开双手，好像狂喜一样，吻着土地，祈祷着（像他所教导的那样），静静地高兴地把灵魂交给了上帝。他逝世的消息立即传遍了隐修所，传到了修道院。死者的生前友好以及按教职应该出面的修士按照古礼给他入敛，而全体修士则聚到大教堂里。后来听说，黎明前噩耗就传到了市内。天亮时几乎全市都在谈论这件事，许多市民涌进了修道院。不过关于这件事，在下卷里再谈；这里只想提前说一句：没过一天，就发生了一件使大家颇感意外、使修道院和全市深感奇怪惊慌困惑的事，多年之后我市至今仍然生动地记得那使许多人惊慌的一天......

 

 

附注：

1.可能指1223年蒙古族入侵所建立的金帐汗国（15世纪30年代因内讧解体）的统治。

2.《马太福音》第21章第42节。《司徒行传》第4章第11节。

3. 《马太福音》第26章第52节。

4. 《创世记》说：上帝俯视世界，看见世界非常腐败，人的行为都非常邪恶，决定要灭绝人类，结果洪水泛滥大地。

5.  见《新约•路加福音》第16章第19—3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