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璞集

先连载陈殿兴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两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然后再介绍他写的俄国作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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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该举行的聚会·一

(2016-07-19 09:16:46) 下一个

                          第二卷  不该举行的聚会

 

                        一、他们到了修道院

 

   这是八月末一个温暖晴朗的好天。跟长老见面约定在晚日祷之后马上举行,大约在十一点半左右。但是我们的来访者没有去参加晚日祷,他们是在晚日祷散场的时候到的。他们分乘两辆马车。第一辆马车装潢华丽,由两匹名贵的骏马拉着,坐的是米乌索夫和他的远房亲戚——卡尔加诺夫。卡尔加诺夫二十上下,很年轻,准备升大学,不知为什么暂时住在米乌索夫家里;米乌索夫劝他跟自己出国到苏黎世或耶拿去读大学,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总是带着一副沉思的样子,像心不在焉似的。他的长相讨人喜欢,身体健壮,个子相当高。两眼有时奇怪地呆滞不动,跟所有精神很涣散的人一样;他有时久久盯着看您,却没有看到您。他沉默寡言,动作有些笨拙,可是跟随便什么人单独相处时却会突然话多得要命,爱激动,爱笑,谁也不知道他有时为什么笑。但是他的兴奋心情会突然迅速消失,就像它突然迅速产生一样。他的衣着总是很好,甚至很讲究。他已经有一些独立的家产,还能得到更多的家产。他跟阿廖沙是朋友。

   费奥多尔和儿子伊万坐的是一辆很旧的吱呀乱响、但车厢宽大的出租马车,拉车的是两匹灰红色老马,被米乌索夫的车落了老远。前一天就有人把聚会的日子和时间通知了米佳,可他仍然没有按时到。来访者在修道院墙外的旅馆下了车,徒步进了修道院大门。除了费奥多尔,其余三人好像从来没有进过修道院,米乌索夫也许三十多年连教堂也没有进过。他带着一些好奇的心情环顾着,不无故意地装出一副豪放神态。除了一些教堂用房和生活用房——而这些建筑也是极其普通的——以外,米乌索夫善于观察的目光在修道院里面没有看到什么。最后一些人摘下帽子划着十字离开了教堂。在普通老百姓中间有一些外来的上等人,有两三位贵夫人,有一位很老的将军——他们都住在旅馆里。乞丐马上就把我们的来访者包围起来,但谁也没有给乞丐什么;只有卡尔加诺夫从钱包里拿出一个二十戈比的硬币来,不好意思地(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好意思)匆匆忙忙塞给了一个婆娘,慌促地说了一句:“大家平分。”同行的人谁对这件事也没有说什么,因此,他不该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然而他看到这种情形却更加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奇怪:说实在的,应该有人迎接他们,也许还应该有些欢迎仪式。他们中间有一个人不久前曾捐献了一千卢布,另一个人是最富有的地主,最有教养的人——修道院河里的鱼场问题的解决取决于跟此人所打的官司输赢。可是没有一个高级僧侣出面迎接他们。米乌索夫心不在焉地看着教堂旁边的墓碑,本来想说葬在这种“圣地”,丧家大概要花很多钱,可是没有说:他心里简单的自由主义的讥讽变成了近似愤怒的心情。

   “见鬼,在这个杂乱无章的地方可去向谁打听呢...... 必须决定,因为时间紧迫啊。”他突然咕哝道,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突然有个上年纪、秃顶、身穿一件宽大的夏季风衣、眼神甜蜜的绅士走了过来。那人举了举帽子,声音甜美地向大家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图拉来的地主,姓马克西莫夫。他马上就关照起我们的来访者。

   “佐西马长老住在隐修所,隐居在那里,离修道院四百来步,过了小树林,过了小树林......”

   “我也知道过了小树林。”费奥多尔回答说。“我们道儿记不太清楚,好久没来了。”

   “出这个大门,穿过小树林......小树林。走吧。要不......我亲自......往这边来,这边来......”

   他们出了大门,进了小树林。地主马克西莫夫是个六十上下的人,他不是走,而几乎是跟在旁边跑着,他带着非常好奇的神态打量着大家。他的眼球有些向外凸。

   “瞧,我们找这位长老是办私事,”米乌索夫冷冷地说。“此人接见的是我们,因此尽管我们感激您带路,但我们不能请您一起进去。”

   “我已去过,去过,刚去过......Un chevalier parfait 1!”地主朝空中打了个榧子。

   “谁是chevalier?2”米乌索夫问道。

   “长老,了不起的长老,长老......修道院的荣誉和光荣。佐西马。他是这样一位长老......”

   这时有个带高筒僧帽、个子不高、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小修士赶上来,打断了他的颠三倒四的话。费奥多尔和米乌索夫站下了。修士非常恭敬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先生们,院长恭请各位访问完隐修所后屈驾光临他那里进餐。请一点到,不要晚了。也请您去。”他对马克西莫夫说。

   “一定遵命!”费奥多尔喊道,他对这个邀请高兴得要命。“一定去。您知道,我们已保证在这里要举止得体......米乌索夫先生,您去吧?”

   “怎能不去呢?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这里的习俗嘛。只有一件事使我为难,那就是我现在是同您,费奥多尔......”

   “哦,米佳还没来。”

   “他爽约才好呢,您以为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再加上跟您在一起会使我高兴吗?我们一定去吃午饭,请替我们谢谢院长。”他对修士说。

   “我不走。我要把你们领到长老那里。”修士答道。

   “这样,我就去院长那里,现在就去。”马克西莫夫叽叽喳喳地说。

   “院长现在有事,不过随您便......”修士犹犹豫豫地说。

   “这个小老头儿真缠人。”马克西莫夫向修道院跑去以后,米乌索夫出声地说。

   “像冯索恩3。”费奥多尔突然说。

  “ 您只知道这种事...... 您怎么知道他像冯索恩?您见过冯索恩?”

  “见过照片。尽管长相不像,可有一个说不出来的什么地方像。完全是冯索恩第二。一个人,只要见过一面,我就能记住。”

  “可能;您这方面是行家。哦,卡拉马佐夫先生,您方才说我们保证过举止得体,请您记住这话。希望您说话算数。您一耍活宝,我就决不陪您丢人...... 您瞧这是个什么人。”他对修士说。“真害怕跟他去见体面人。”

   修士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上默默地呈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显得有些狡黠,但他什么也没有说;非常清楚,他是因为要保持自己的尊严才没有说什么。米乌索夫眉头绉得更厉害了。他心里想:“唉,去他娘的,他们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

   “隐修所到了!”费奥多尔喊道。“大门关着呢。”

   他开始对着大门上和门旁画的圣徒像划起大十字来。

   “到哪儿就得守哪儿的规矩。”他说。“这里一共有二十五个圣徒修行,天天互相对看,顿顿吃白菜。一个女人也不许进这个大门,这是特别有趣的。这是真的嘛。不过我怎么听说长老接见妇女呢?”他突然问修士。

   “平民妇女眼下这儿也有。瞧,她们都躺在小游廊旁边等着呢。对上流社会的女士们呢,在围墙外面的游廊里给她们建了两个小房间;瞧,这就是那房间的窗户。长老身体好的时候就从内部通道出来接见她们,也就是说,仍然是在围墙外面。现在有一位哈尔科夫来的女地主­——霍赫拉科娃太太带着患病的女儿在那儿等接见呢。大概长老答应见她们啦,尽管他近来身体太虚弱,很少出来接见谁。”

   “也就是说,隐修所总还是开辟了一个接近太太们的门洞嘛。圣洁的神甫,不要以为我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您知道吗,在圣山,您大概听说过,不仅女人不准拜访,连母动物,母鸡,母火鸡,母牛犊 ......”

   “卡拉马佐夫先生,我回去,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在这里,人们会拽着胳膊把您赶出去;我警告您。”

   “我碍您什么事啦,米乌索夫先生。瞧啊,”他往围墙里迈了一步,突然喊道。“瞧他们住在多美的玫瑰园里!”

   的确,尽管现在没有玫瑰,可是到处都是珍奇的美丽的秋季花卉,能栽花的地方都栽了。显然是受到了有经验的人的侍弄。教堂的围墙里、坟墓之间的空地上都栽了花。长老禅房所在的门前有游廊的那座木造平房周围也栽满了花。

   “前任长老瓦尔索诺菲在世的时候也这样吗?听说他不喜欢美的东西呢,常常跳起来用棍子打太太们。”费奥多尔登着门口的台阶说。

   “瓦尔索诺菲长老的确令人觉得有些疯癫,可是传说里也有许多胡说八道的地方。他从来没用棍子打过任何人。”修士回答说。“先生们,请稍候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卡拉马佐夫先生,最后一次提醒您,听到啦?言谈举止要注意,否则我可要报复您。”米乌索夫咕哝了一句。

   “真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激动。”费奥多尔笑着说。“怕犯下罪孽吗?据说他根据眼神就能断定每个人的来意咧。您这样一个巴黎人和进步人士竟这么重视他的看法,简直叫我吃惊!”

   米乌索夫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挖苦,就被请进去了。他进门的时候有些气恼......

  “唉,现在我已事先知道,我心里有气,会挑起争论......会开始发火——使人格和主张都遭到贬低。”他脑海里闪了一下。

                                                                                       

附注:

1.一个完美的骑士!(法文)

2.骑士?(法文)

3.指俄国1869年轰动一时的刑事案件中在妓院被杀的官吏冯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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