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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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素食者》是2016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韓國作家韓江所著的長篇小說。素食者這個人是指本書的主人公英惠。初初她在丈夫眼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長相和穿著打扮平淡无奇，個性溫順文靜，是一位完全可以讓丈夫放心的太太。她就像千百萬傳統婦女一樣，每日專心侍候丈夫、料理家務。夫妻二人的生活平静而安全。突然有一天，英惠像著魔般地開始“戒肉”，這件事像一塊石頭砰地一聲砸向秋日的湖心，頓時水花四濺、漣漪不絕。英惠從一個平凡普通的女人變得不可思議的超凡脫俗，以至於周圍的人將她視為異類。
網上有不少關於《素食者》的書評，摘一段来品味：“英惠之生活失常，源自不斷的血腥噩夢，夢是一個人潛意識的反映。在小說中，沒有任何人對英惠的夢感興趣。噩夢迫使英惠失眠，從一個馴服又迎合丈夫的妻子，變成扔掉冰箱裡的肉類、不叫丈夫起床、不送他上班、不洗衣也不做愛的妻子。英惠自以為不吃肉可以使她不再做噩夢，決意成為徹頭徹尾的素食者。可是執行素食之後，噩夢依然，加上周圍的人都不能理解，終而使得她整個失控，遭丈夫、父母遺棄，走上反世界、反社會、反暴力的不歸路，甚至導向反生命的自我毀滅。”
如果說戒葷吃素是打破寧靜生活的一塊石頭，那麼英惠的血腥噩夢則是扔下這塊石頭的魔法之手。
在那個被血腥浸泡的噩夢中，英惠走近一個倉庫，裡面掛著數百塊碩大的、紅彤彤的肉塊，有的還滴著鮮紅的血……她怎麼也找不到出口，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浸濕了……她的雙手和嘴巴都是血，因為她吃了一塊掉在地上的生肉，也就是在那時，她看見倉庫地面的血坑里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就是這樣一個不斷重復的血腥噩夢，導致她執意戒葷，讓她的婚姻關係和原生家庭都無法避免地重新洗牌，一切都回不到從前。
竊以為導致英惠血腥噩夢的深層次原因之一是其父的大男子主義和家暴行為。其父參加過越戰，是木材廠及商店的老闆，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平時講話嗓門非常大，從來不顧及他人感受，仁惠和英惠姊妹倆小時候就輪番被性情暴躁的父親粗暴毆打，而英惠長期忍氣吞聲，是最聽話的孩子，父权與暴力使英惠童年充滿恐懼與不安，心理長期壓抑，烙上無法消除的暗傷，終而轉為深層潛意識的反抗。姊妹倆曾經在山裡迷了路，當時九歲的英惠竟對姊姊說，乾脆不要回去了。可見這無人知曉的恐懼不安和仇恨的心理，早已滲透英惠的骨髓。導致英惠血腥噩夢的原因之二，是父親為代表的人類，毫無人性的殘忍——折磨和殺害併吞噬大白狗。
英惠年幼時，家中豢養了體型比英惠高大的白狗，長相俊俏，有一天居然咬到她，為了懲戒白狗，按當地的習俗，她父親把狗縛在疾駛中的機車後拖行，讓狗疲累致死，認為奔跑至死的狗，肉質更鮮嫩可口。那天把狗宰殺，街坊鄰居都來一起吃狗肉。他們說要想治癒狗咬傷，就必須吃牠的肉。在父權的管控下，無知的她順理成章喝了一整碗狗肉湯。後來已為人妻的英惠所做的血腥噩夢揭示了無法迴避的事實——夢中血坑里那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不斷重現在她的視野。或許是被害的大白狗籍著這個夢在向她討債——因為我咬了你，害得你爸爸殺了我，殺就殺吧，你們還在我死之前折磨我，讓我跟著機車跑得死去活來；你們殺了我，還不給我留下一個整屍，還把我剁成塊，讓烈火烹飪我，最後你們這些不恥於人類的東西，還用你們堅硬惡心的牙齒把我咬成泥渣，吞進你們黑色的腸胃！我知道，你還喝了一碗我的肉湯。還來！還給我，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我死得好冤啊。那雙血泊中的眼睛，不停在她的夢里、在她的生命中顯現，攪得她不得安寧，也讓她重新思考，調整生活的態度與方式。她拒絕吃肉，正是看透這個社會權力結構和人性的邪惡，不願再參與其中淪為幫凶。
說到殺狗吃狗肉的事情，也許在東方國家比較普遍，至今在中國社會還遺留冬天吃狗肉暖身的习俗。這在西方人的眼裡是不可思議的。記得有一年，我在布達佩斯和一位10歲的中國男孩聊天，他談起在學校和同學吵架的事情，說對方罵道：你們中國人不是人，還吃狗肉。我聽了心中一陣刺痛。我是中國人，但我從來不吃狗肉，可是我的同胞中的確有人要吃。有一年春節到一位同行家做客，主人端出一盤臘肉，笑嘻嘻地說，這是老鄉送來的好東西。當我知道是狗肉以後，一陣噁心想嘔，以後再也不敢去他們家吃飯了。在歐洲的國家譬如匈牙利，對人類的朋友狗狗貓貓相當尊重。據說，法律規定，不能給它們吃剩菜剩飯，更不可打罵虐待，它們可以乘坐公共汽車和地鐵，甚至可以出入飛機場候機室並乘坐飛機。也就是說，它們和人是平等的。想必这是人类文明的一個重要標誌。
好了，咱們書歸正傳。
《素食者》是關於一個女人潛意識反抗的故事，這種自暴自棄、以生命為代價、沈默而激烈的反抗，甚至想成為一株樹的极端行为是对童年创伤带来的长时期心理压力的不规则释放……由于英惠的蜕变，让讓身邊的每個人都顯現本來面目，而她的种种表现都在告诉读者，如果沒有外在的束縛與壓迫，人類何其自由！
此書表面寫素食主義，其實在揭示主人公英惠為何要“素食”的精神實質。父权及其家庭暴力對其精神世界長期折磨，人類對自己的朋友狗貓的慘無人道的殺戮和吞噬，对其思想的刺激，才是她執著地選擇“素食“，且衣帶漸寬終不悔，無畏消得人憔悴的根本原因。從父母的好言相勸到其父當著眾親友大打出手，從丈夫的好言相勸到決絕而去，她都毫不所動。她從一個從小到大的乖乖女變成一個反叛的割手腕示威的烈女；從一個平凡的賢惠的絕對讓丈夫放心的妻子變成了固若金湯的石磊。她經歷了不穿胸罩、赤足、到裸身、割腕自殺，半裸上身坐在光天化日之下，當圍觀者對她指指點點時，她或許在心裡罵道，你們這些偽善的人啊，你們懂得什麼是羞恥嗎，在你們宰殺其他生靈的時候，當你們在暴打你們的孩子的時候，你們還是人嗎？！或许她覺得現在自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誠實的自由人，但世人的眼中（包括家人眼裡）她就是一個瘋子。
英惠一方面堅決拒絕吃肉，另一方面手裡捏著被噬的小鳥，這就折射出她身上所反映的人性的兩極：既痛恨為了生存及快感而不擇手段殺戮和吞噬其它生命的人類，另一方面，她又希望憑借個人力量去報復那些曾經傷害自己的人，抑或她希望從小到大一直很弱勢的自己能夠主宰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生命。
每一個人如英惠都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原生家庭、社會制度及生存環境、婚姻家庭的真相及其對個體的影響，這種影響從童年開始，直至一生。英惠的童年創傷，導致她的中年在噩夢中驚醒，她義無反顧地選擇素食，選擇離異獨身，對父母丈夫的離去無動於衷，甚至自暴自棄，輕賤生命，她渴望成為一株天然的植物，自生自滅。她的姐夫那個從追求藝術開始到受慾望驅使利用她的“與眾不同”而作出越軌行為，最終，她被想輓救她卻把她送进瘋人院的親姐姐逼到了絕境。而姐姐面對妹妹自毁自滅卻求死不能，醫生救死扶傷卻欲救不能的現狀而進退維谷，她也因此變得神志模糊，她唯願這一切都是夢，期待醒來的那一天。
從寫作手法來看，這部小說不是像傳統的敘事方式那樣，用一個固定的第一人稱或者第三人稱來敘述故事，而是由三個不同的角色，以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來敘述三個不同的故事（它們的名字分別叫《素食者》、《胎記》、《樹火》）如此，故事的重心可以從一個場景順利地過渡到另一個場景。作者韓江為何採用這種少見的寫作手法呢，读了本書的後記才恍然大悟。韓江說：“從2002年的秋天到2005年的夏天，我完成了這三篇中篇小說，雖然分開來看，會覺得每一篇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但放在一起的話，又會成為有別於獨立時間的另一個故事，這部長篇小說包含了我很想寫的故事，如今我可以按順序把它們安放在各自的位置上了。”原來著名的長篇小說是這樣醖釀产生的。
《素食者》以揭露歷史的創傷、直面人性的脆弱、抨擊父權主義、釋放女性壓抑而震撼文壇、打動人心，“以一種抒情卻又撕裂的風格，將柔美和恐怖微妙地揉為一體。揭示出強烈反抗，對女主人公和她身邊所有的人衝擊。這本凝練、精美而又令人不安的書將長久縈繞於人心，甚至潛入讀者的夢中。”（國際布克文學獎評委會主席博伊德.唐金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