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踪

本人有残疾,退休后回忆一生平凡,记下来以打发无聊,并望与网友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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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客

(2018-07-17 20:00:39) 下一个

侄女电话称她三孃数年前得了老年痴呆,近日突然说自己是会理人,要回家乡看看,表妹、表弟准备满足老妈的愿望,偕父母一同回来。她三孃的母亲是我的远房姑母,与我父亲的血缘在祖父之祖父以上,我们亦喊二孃。这个二孃出生在官宦之家,父、兄、弟入仕。长兄先后做过会理东路(即今会东县)和西路(今米易县)的行政首长。我祖父清末加入同盟会,在西路发起“倒三王”(其时宁远知府、会理知州、撒连巡检皆姓王)运动。事情败露,被当局通缉。就全得二孃的大哥带信才逃脱。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她刚好二十出头,四川军伐刘文辉部的陈旅长带兵从会理经过,在县长家赴宴时问当地有没有知书达理的妙龄女子。县长便介绍了二孃。果然才貌双全。陈一眼相中。婚后二孃被带到成都,方知陈早有两房妻室,但木已成舟,忍做姨太。于三、四十年代先后为陈生了两个女儿。二孃性格温良,尤重乡情。有老家来的亲戚、故旧,无论熟与不熟,皆热情接待,提供食宿,有事即尽力相助。比如有名的会理人康秉惜,很早即放弃原国民政府驻巴西大使馆商务参赞职,取得巴国籍后致富。改革开放初衣锦还乡,被奉为财神,大小领导青睐有加。其每次路过成都均要去看望二孃,盖因当年曾受资助也。

再说我大哥生于“九•一八”刚过。祖父取乳名“小平倭”。13岁时放弃初中学业,孤身一人随运货的马帮带至昆明投靠堂伯。时逢国军的空军幼年学校招生,他前去报考被录取。空幼校设在四川灌县的蒲江。有这层关系,节假日几乎都在二孃家渡过,与大表妹青梅竹马自在情理之中。临近解放,大哥受地下党影响,参加学生运动,曾被当局通缉。据说是白崇禧的儿子(亦为同学)报信,翻墙潜逃。国民党垮台后即加入人民空军,55年授中尉军衔,驻地山西大同。此时我大表姐重庆建筑工程学院毕业后分到北京工作。二人不时见面,关系确定,表姐变大嫂,应是亲上加亲。

关系抖伸,书归正传。三表姐夫妇由女儿陪同乘下午一点多的飞机到攀枝花。儿子在贵州开公司,头天坐高铁到昆明,借朋友的车次日来攀会合后再开来会理。我给他们订了瀛洲园的三间房,商定在酒店相见。四点钟收到他们从攀出发的短信。一般行程须两个多小时。我和莉六点下楼。10分钟内到酒店大堂,以为他们还没到。等了一会,忽接电话,称已入住了。后来才看到表侄开的是宝马X5,难怪这么快。乘电梯上六楼,表侄女已开门迎接。三表姐还是八年前的模样,仅仅矮了一些,看上去比我小10岁。表侄女说可能是再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因此驻颜,但还不时对家人发脾气呢!她自然认不得我了,喊“领导”。我笑着说身旁的莉才是领导。她说“也是领导”。姐夫八十开外,行动迟缓,言谈思维均活跃。其女说他们二人正好互补。

自从九零年二孃去世后,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是2004年,几家同学结伴海南、张家界旅游回蓉后我和莉住在大哥家。某天上午一道去拜访三表姐。大约为了让我们见识一下儿子新买的跃式住宅。我们刚拢她家,她和姐夫已守在门外,立即引着我们转至高档小区“幸福枫景”。敲门后,一个漂亮的女孩笑脸相迎,为我们沏茶。此时已经十点钟,儿子、儿媳像是才起床。儿媳据说是律师,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儿子与我们拉了一会儿家常,可能看到桌上的礼信(五粮液和湖南毛峰茶),返身进去拿出长镜头的佳能为6个老的闪了几张,旋告辞。然而至今我没有见过那次的照片。

三表姐家父子母女都毕业于重建工。姐夫任市建筑设计院总工程师,儿子是辖下一个装修公司的老板,实际为挂公字号的私人企业。老爸老妈亦当该公司的高级顾问。三表姐直接管财务。这套房子200余平方,才花50来万。我和莉倒是不懂。大哥大嫂连称值得。

三表姐与大嫂摆谈中不时亲昵地提到“玄玄”,我还以为在说孙子或外孙女。一问才知道儿子媳妇虽然三十老几,但不想要小孩。而家里也请了保姆,即开门的女孩玄玄。只有15岁,个子已达1米7,当模特完全够格。我问三表姐成都请保姆多少钱。回答是一般要三、四百,但玄玄是儿媳从宜宾老家带来的,承诺今后帮其找工作,每月150元。三表姐对玄玄十分亲热。但请我们出去吃午饭时,大嫂都提议把玄玄一起叫上,三表姐却说“不不不,没有这种规矩”。六个人,七个人,无非多双筷子。这规矩使我想起早些年流传的一个段子:说是成都人在家里请客,顶多摆两三样出来。主人不断地说慢哞吃,还有菜。客人才拈了一箸,马上端进去,刨松后又端上桌。如此循环,三个菜凑得成十几个。

谈了一阵,知他们三点钟才在攀枝花用餐,故接近八点才出街。行至不远的“红色印象”餐厅,要个包间。点了具有会理特色的松露蒸蛋、油闷见水青(野生菌)、腊肉石榴花、小肠野菜汤等等八、九样。把我带去的“国窖1573”开瓶。姐夫说已经好多年没喝酒了。儿女也叫他别喝。但他还是领情倒了小半杯。儿子几次都想替他解决,他还当仁不让。表侄是商人,自是好酒量。但老头和姐都叫他少喝点,亦不敢尽兴。尤其是侄女,称滴酒不沾。我说你在官场混的人(曾当过副市长),岂推得脱酒。她说自己是去挂职,与当地的不同。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刚满50岁就退休。因为公务员,特别是有权的,一般都千方百计延迟退休。她退前所在单位为市规划局,权力不小。但她说局里好些人都提前退了,再找事情做。不言自明,利用在职积累的资源可以开公司或作高薪顾问。我问她你也找了吗?回答“我没有”。

席间聊完表侄女儿子的情况后,我问表侄,你还是不要孩子吗?他说已经有了,三岁。随即调出手机里母子的照片给我看。我一眼认出“换啦?不是原来那个律师”。“这个是贵州当地的。”样子只有20来岁,而他已经48。美女爱大叔,亦是当今时尚。此侄当年就被大哥称为花花公子。第一个是大学同学,也是贵州人,长得很乖,据说极受三表姐喜爱。不晓得为何他把人家甩了。那人后来嫁给个港商,经营名牌服装,还将成都的旗舰店交他姐当幕后老板。

第二天约定请他们品尝小吃。我八点准时到达,等了10分钟不见人影。打电话上去,表侄说他还想躺一会,要我们先吃,他会来找我们,姐和爸妈马上下来。又等了几分钟,正欲上楼,在电梯口遇见。坐过道的椅子上闲聊。儿子久不露脸,老爸掏出手机。女儿说弟弟事情多,晚上肯定熬夜了,让他睡吧,我们走。

引他们至钟鼓楼西边的“会理小吃”,要了四碗稀豆粉。可能不合口味,三表姐吃了两口不再动。侄女问有没有米线?我说有的是羊肉米线,会理人特别喜欢,还怕你们吃不惯呢!她立即放下筷子,“那就少吃点去吧!”又说“妈可能吃不来,给她买个包子”。结果一个抓酥包子,她和老爸各撕一块,三表姐只得吃一半。

钱局巷的陈记羊肉馆所有桌子座无虚席。我问老板小陈,他说楼上有座。狭窄的楼道,灯光昏暗。三间房倒是没客。五张桌上的残汤剩碗还未收走。地上丢着擦嘴纸。要是我家刘棘,肯定一秒钟也呆不下去。幸好三位贵客没转身抗议。拣了一间单桌只有两个空碗的,拉凳子坐下。按侄女的安排,只要了三个小份,她爸妈共享一碗。稍候,热腾腾的三碗粉、四碗汤端至。桌上摆满红黑青紫各种调料。每份都加肉。除辣椒外我帮姐夫一样放点,他连称好吃。表姐只擀了小半碗。吃着吃着表侄来电,问姐我们在哪里。姐回“你找不到,自己解决吧!”

食毕从邮政下街往北,两边摆满药根根。侄女想买沙参。我说家里有现成剥洗好的,你拿去,免得再费力劳神。走到十字路口,表姐开始烦躁,对姐夫嘟囔“回家!”我叫停一辆出租车,送二老回酒店。

与侄女继续前行。她看到火腿,眼睛发光。买了两块(30元一斤),叫老板分别截成四砣,分别用真空袋装好,共117元。走开后对我说,这样的一砣在超市要卖五六十元。就像拣了大便宜。又说弟弟想开车逛逛,何不我们一起。我说你们以为仙人湖渡假酒店好,那就去看看吧!即与她弟联系在瀛洲园会合。

驱车到红旗水库。一路上姐弟都在谈房产和投资。她弟问我会理的房价。我答听说是五六千。姐立刻埋怨弟在贵州的卖少了,才四千几。弟说他那里已建和在建的楼房按人口分摊几乎老少皆有一套,不可能再涨了。我问他的公司有好大。他说手下有200余人,他不是老板,老板在深圳。他仅仅是股东之一和经理。“不过我名下有个酒店,还有物业。”又听到姐打电话给她成都小区的物业,询问一个车位的租金多少钱。然后说“一个月才400元,还要交100给物业。我花26万买了两个车位,岂不亏了。”

渡假村热闹非凡。还有几个高头大马的黑人。先前瀛洲园酒店大堂外立着中美西班牙等四国的“国际篮球邀请赛”广告。姐夫惊讶“啊!这里还办得起国际比赛?”我说你看票价,60、80、100元,只消会投篮的四个国家的人来舞几下,说不定是留学生,也就国际了。

又有什么马拉松比赛,加上旌旗招展,麻将室爆满,偌多娱乐设施人头攒动。我对她姊弟说,如此嘈杂的环境,咋休息得好?不过招小姐倒还隐蔽,毕竟离城较远。

她弟问湖在哪里?我说就是刚才从坝上经过的水库呀!由于雨季将临,库存只剩10%,一个小水凼矣。确实大失所望。

本来留她们领略一下万人宴再走。然而她弟称要赶回去上班。酒店亦拒绝续房。她们又说不想赶热闹。只能随意啰。回酒店接近12点。侄女上楼同爸妈收拾行装。她弟开车前就退了房,我俩在下面等。他突然要我告诉名字、地址、电话,输入手机。并立即发给他的部下,要其快递一件“迎宾酒”给我。解释说这酒乃县政府专门向茅台酒厂订制,因为中央下达禁酒令,不敢再用,便拿给他公司处理。早就听说茅台酒厂为部队的将军每个设有专门的窖藏。心想莫不是类似的好酒,答礼重得来使我由不得激动。三天后收到一看,“茅台迎宾酒”,网上588元一箱(6瓶),包邮,要多少有多少。口感跟我去年买的十多元一瓶的茅台镇酒糟埋藏酒不相上下。确实,前年有外地商人在菜市上推销“茅台迎宾酒”,100元一箱。

退房后把车开到农行。步行去原邮局巷二孃家的老宅。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意义所在。孩提时代我最多进过该大宅门一两次,因为那时我家的长辈都是教书匠,从丙海坝搬进城后一直租房住,同富贵亲戚少有来往。文革期间有一次我有事相求于我们的行长,他就住在这儿的雕花门窗木屋里,又来过一次。依稀记得,那里不似平常人家的四合院。一进大门就见樱树、梧桐、石榴、黄桷兰,以及花花草草。房屋掩映在树荫下和花丛中。解放后被没收成了机关单位。一段时间为县商业局。现在是医保局。旧时的影子荡然无存。灰色的砖楼,加上周围高高矮矮毫不协调的建筑,无法给人任何美感。姐弟俩却兴致勃勃,爬高就低用手机拍个不停。姐夫拉着妻子的手,几次重复“这里就是你妈的出生地,你一定感受得到”。三表姐神情僵硬,无任何表示。表姐夫本来多才多艺,尤善民乐。前些年还将他奏古筝的音画影碟送我。我问现在还玩吗?他说“她这样子,我寸步不离,哪里还有时间弄。家里尽管请得有保姆,还是不放心呀!”我说难为你了。答曰,无怨无悔。

头晚的酒宴中,表侄也用手机照了4个老人的合影。饯行宴用完会理火锅,我拉着三表姐的手送她们上车,他又特地把我俩的镜头收入,说是下来加微信发给我。两天中几次提出请我去贵州旅游。然而分手后天天打开微信,均无“新的朋友”。许是真怕我们黏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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