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踪

本人有残疾,退休后回忆一生平凡,记下来以打发无聊,并望与网友共享。
正文

大师

(2018-04-15 18:06:36) 下一个

前几天邓同学来我家,说原高中同班的林在他们德昌同学聚会时称欲来会理,最想见的就是敝人和另一个张。他回来跟其他同学讲,才知道我去广州,而张已经作古。将情况告林后,林答那就等我回来,见不到张,也要去坟上祭奠一下。邓的意思是跟我商量邀请林何时来。因为隔几天是周日的例行聚会,正好能见更多同学,便达成共识。邓立即拨通林的手机,让我直接跟他说。58年没听过对方的话音,一下就有种亲切感。惊呼都还活着,上帝对我不薄。彼此恭维声音洪亮,身体一定不错。我告诉他张病死在成都,据说骨灰撒在府南河。他慨叹,那墓也扫不成了。听了邓和我的建议,满口答应,说自己这些天虽在成都,但一定赶来。

31号大家在白云山庄,邓姗姗来迟。我问他林几时到。说是林已回西昌,但今天有事来不了,明天才来。又挂通他的电话,我说莫不是你算了今天不宜出行,哪有啥事?他吱吱唔唔,没有听出所以然。最后说给你们带两瓶茅台,两瓶红酒。我说明天元旦,高同学请客,你带的名酒正好大家品尝。回答那我带一件其他的茅台系列酒来请大家。我说同学中喝酒的不多,每次一斤,最多两斤都喝不完,要他绝不要再带。然后知会高同学,你明天就别准备酒了。

第二天中午林如约而至。本来头天电话上他还说驾驶员有事,要11点以后才能动身,两、三点到。我说中餐安排的是小吃,有稀豆粉、抓酥包子等等,你肯定好长时间没吃过。他大慨嚥了嚥口水“稀豆粉?那好,我再跟司机商量一下。”记忆中的娃娃脸虽然不复当年,但未刻上皱纹,白发很少,仅有些稀疏。矮胖的个子只打齐我的耳朵,而当年他比我高呀!早些年听说他文革后被人打断腿,看上去走路倒不跛,只步履缓慢。右手掌握一串佛珠,姆指不停拨弄,腕上还套着一串,堪称道貌岸然。上席时,邓向林介绍东主,称高同学是原成都军区(准确说应为成都警备区)副政委、大校军衔。林可能记在心里,后来对我说,与之打交道的军方人士“大校是最小的”。我问他为啥不偕夫人(西昌四中老师)一道来看看?答曰夫人的学生回来,今天特意设宴请老师,进而补句“她的学生中有两个少将。”

林自称“此前已经把毕生的酒都喝完了”,平常的量斤把不在话下,而今喝成了脂肪肝,医生说再喝就要命,因而茅台也滴酒不沾。只倒了一小杯他带来的木匣包装法国卓米尔干红。饭桌上均是应酬话。除了稀豆粉,其余他都浅尝即止,食得很少。问他可以耍几天?他说所乘的大奔是个女老板派的,人家有人家的事,用两天行了,明天即要回去。而年轻司机口口声声“林大师”,恭敬有加,一付听其使唤的架势,不像仅仅陪侍两天的差事。与之交谈后亦发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洗耳恭听,我也不便强留。只好把邓和我各请一天改为共同招待。要他第二天吃了晚饭走也说不通,遂将正餐移至中午。

1958年整个西昌地区只有西昌和会理两所完中。中考后他们德昌的几个被分来会理中学。当年的他就是个聪明绝顶,兴趣广泛,特喜绘画的翩翩少年。临毕业那个学期,他和另一个德昌同学没来报到。我们满以为是生活紧张,填不饱肚子而辍学。这次他才说是假期去河里炸鱼,不小心连鱼带脚给炸了,要在家敷药而耽误。此人心灵手巧,传说失学后当了裁缝。今又更正,不会打衣服,是到母亲所在的缝纫社搞了几个月的会计。后来又到粮站工作。文革依始成为造反派的头头。历任县革委副主任。入党后还是县委常委。“四人帮”倒台后,因牵涉运动中一人被殴致死,和与全国著名的五大学生领袖之一王大宾(北地东方红,德昌籍)交好而入狱。谈及瘸腿是由于长期上脚镣磨破皮所致,并不是被打。服刑期间就开始学中医,出来后自己弄药内服外治,花了6年才痊愈。现在走路已看不出来。他自称从事过30多种职业。比如街头替人画相,每幅5毛,不像不要钱;江湖郎中,诊病卖药,但从来不开处方;有点积蓄后办建筑预制品厂,经营不善而倒闭等等。最后才是钻研《易经》。他总结目前的状况,还是得益于爱好绘画(曾到长沙的齐白石画院进修)。因为要画好,必须仔细观察,入木三分。像给老板看风水、立座向,没有洞察四外、参透阴阳的功夫不成。我问是不是筑坟造宅那种风水。他说他一般不看阴宅,用术语叫做园林设计,要画得出图来。四川堪舆学会曾请他当副会长他没去。我第一次听说八字先生还有学会,惊叹“看来搞你们这行当的不少呀!”“非但不少,好些大学还开设了专业呢!”这又让我瞪大眼睛!难怪王林、曹永正之辈的大师如此受追棒!

早就风闻我们的顶头上司哈大爷曾经崇拜某大仙,想不到即是眼前的老同学。他说有次开全州农行行长会,哈请他赴宴。席间问他明天的卫星发射顺不顺利?“我本来不该泄漏天机,但当着这么多的人,又不好扫他的面子,只好说非但发不成,还会有点危险。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电视上就报道发射失败,但没有说爆炸,是很久以后才披露的。”我无法核实真有此事。问他,你们现在还密切吗?他说自从哈脑子出了点问题后就没有再来往。我问“啥子问题?”。他说是前两年哈的家人突然来找他,称哈走失,音信全无,请他算算到底在哪里。他掐指一算,告诉其家人不必担心,过两天会回来。几天后哈确实回家了,他也没再过问。这哪里是脑子出问题?莫不是被请去“协助调查”之类?

当年的州分行,干部经商、开辟第二职业被认为有本事。记得九二年在黔江开省民族农村金融研讨会,通知我参加。乘车赴蓉与哈大爷会合的路上,在荣经被对面来的胡高师截住,要我返回写申报高级职称的材料。经过冕宁灵山寺附近时,同车的人事科长硬要上山去还愿,说自家开的饭馆赚了些钱,亏得菩萨保佑。其和司机分别举出好几个升官、发财、子女考大学的案例,吹得神乎其神。可见共产党员不信马列信鬼神。我和胡老师半信半疑,称爬不动山,未跟随。说不定因此得罪杨祖师(灵山寺的主牌位),胡老师为我竭尽帮扶的申报告吹。

林同学时不时拿出手机把玩,里面下载有罗盘。我和邓陪他重拾母校故地。面对耗资百万,高高在上,已经没有使用的那座大门,他用手机一测,说是方向不对,尤其是只消一梁四柱的格局,立成四梁八柱,犯了大忌,哪是学府的样子。“当然,这样可以多花钱,多吃回扣。这个学校看来要走下坡路了”。不得不承认,会理中学近年优生流失,高考成绩在全州的地位下降乃不争的事实。

他尤其佩服习总的雄才大略。从手机中调出“凡益之道,与时偕行”,说这来自《周易•益卦•彖传》,习有四次讲话都提到。又如引用“穷则变 变则通 通则久”也是《易经•系辞下》的。欧阳修“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乃读《易》之心得,习也提到过。之所以能“治大国如烹小鲜”,恐怕与国学深厚,特别是易经钻研得透有关。林的记性亦使我和邓叹服。不但校园里面目全非的操场、宿舍、食堂所在旧址回忆得头头是道,连街上早已不存在,门面改服装店的馆子,一走拢就说出名字,问是不是在这里。而今,以他的朋友圈和社交网,啥子美馔没尝过?他自称别人送的茅台、五粮液均是论箱。但说起那年头益民食堂的炒猪肝鲜香四溢,南街食堂的烩血旺麻辣爽口,仍啧啧不已。该不是困难时期的味蕾引起连锁反应吧!

他一方面申明自己没有多少钱。说每月的固定收入只有500元,还是去年才由省侨联申报批准下来的(他父母是五十年代初从缅甸归国的华侨)。但我们中的一个小学教师退休的同学也在钻研《易经》,声称给人算八字,每次收40元时,他鄙夷地輕声对我说“40元?不如不收。我替别人算,几分钟可是万万子呀!”他在成都和昆明都有房子。“昆明的是个房地产老板说,请您来一趟,飞来飞去的麻烦,不如送您套房子,好随时讨教。”听说我此次路过昆明,曾下榻世纪金源大饭店,他立即接住“这家酒店的老板是北京的,叫黄金源,后台是贾某某,在全国的大城市都有物业。”一副深知其底细的样子。又说自己一年有半数的时间在昆明、西昌、成都居住。有时应邀出去,大部分到武汉、长沙等省会。有年去海口,打交道的是温云松。生怕我不知道,补充道“温某某的儿子”。

邓同学的住房有140多平,子女各有居家,老伴在成都带孙,几个房间空着,邀他住家里。他说住酒店方便些。我建议他住县委宾馆,这可是20年前会理首屈一指接待上级领导的场所。他问有没有空调,吹不吹暖风?“年纪大了,怕冷,睡不着”。听说设施有些陈旧,便问还有更好的吗?我答那就只有瀛洲园,是会理唯一的四星级酒店。“要得。”他立即拍板。路上我问要一间还是两间?答曰“各住一间”。司机说订个标准间不就行了。他称夜里可能打鼾,相互影响睡不好。登记时要1000元押金。我和邓可能都没揣这么多。只好任他掏出钱包,哗哗哗地一叠老人头。服务员递来收据。他说你替我保管好就行了。

一进房间,他从提包内拎出个玻璃瓶,将其中酒精喷至所有门把手、马桶盖等可能接触的地方。声称要是女人刚揩完屁股就拉门,你又去摩岂不霉气?并说旅馆的茶杯、漱口盅从来不用,因为曾有报道五星酒店的服务员一块帕子擦完马桶又擦杯子。教司机若没有带,可以把矿泉水瓶剪断当杯子用。我问“你知道那塑料瓶又是如何消毒的?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不干不净 吃了不生毛病。你看街上的叫花子,垃圾桶里的汤汤水水掏出来就往口里塞,一个个脸不洗,手也脏,身子骨并不比我们差。据说欧美人要去非洲之前还要专门喝些脏水,以提高免疫力呢!”他这种洁癖我亦第一次领教。是不是他们那个层次的人之普遍现象?然而看得出来,他的体质并不如我。

连进了邓家,他也要调出手机里的罗盘观测一番。没有说个子曰,只是背着主人家淡淡地对我说,一个人住这么宽,缺乏人气。本来嘛,几十年不见,人家又专程来看我,理应请他来敝庐一坐。但面对大师,饭后经过农行门口时,我只解释我家就在里面,不过在五楼,也不敢劳驾你去爬了。见面不久,他即称“你下巴原先有点尖,现在园园的,是长寿相。”我真是诚惶诚恐。每逢酒席上有人祝我长寿,我都要请他加个“罪”字,“长受罪”之谓矣!

临别时我再次问他,难道人家派车,只准你用两天?他才说自己不放心5岁的玄孙。“真正意义上也没有什么亲属关系。是我楼下的一个女子,20多岁,单亲妈妈,会东人,在西昌打工。收入又低,又要租房子,又要养孩子。我们老两口见她可怜,孩子也顶乖,经常帮她带带,小傢伙巴适我们,这不真有点离不得了。”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Laobai1980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闲闲客' 的评论 :谢谢您关注!
闲闲客 回复 悄悄话 问好博主!你这同学有意思:)这类大师在中国有市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