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寿
他们这一级的同学先后进入古稀之年。俗话说“男九女十”,到了生日那天都要庆贺一番。第一个是零八年的冯同学。提前四日来电话,请他夫妇在杜鹃园玩一天。他问是什么事。冯说那天满六十九。他说,啊!做七十大寿,该送你什么东西呢?回答说啥也不送,人来心意到就行了,并解释说,同学之间早有约定,每个人满七十都要请大家去做寿,但不准送礼,“等你那天请回来就是”。他说他从不做寿,何况活不活得到七十都难逆料,如何请得回来呢。思来想去,决意送个礼。冯在同学聚会中喜欢整顺口溜,何不也弄个四言八句,便仿宋孙光宪的《酒泉子.空蹟无边》填了首词:
岁月峥嵘,重现当年银幕。泛金沙,踏龙肘,撒文明。
儿孙绕膝古稀乐。楼前飞白鹤。操宝刀,摄花影,享歌吟。
主要是忆及冯供职电影公司,跑遍会理城乡;颂赞如今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又去请书协的喻老师写成行草横幅,花七十元裱好,其生日那天冒雨送到杜鹃园。冯同学见了这个小礼信(事后80元买两瓶酒送喻老师作润笔)似乎比较满意,当即举起摄像机,请两个人撑着横幅,由他朗诵,声像俱留。冯是摄像的发烧友,平时爱在聚会上东晃西照,制成光碟散发,那天更是操劳不停。其有四个儿子,五个孙子女,除念大学的长孙女外都到场。中午八桌,晚饭十桌。还请了乐队。一名女高音尽展歌喉。冯的大儿子本来就是民乐队的歌手男一号,特别在晚宴开始前深情献唱《父亲》,继而发动全家唱“祝你生日快乐”。结果是所有来宾停筯齐唱。冯同学激动得泪眼汪汪。
次年又是个姓孙的女同学。此人性格直爽,乐于助人。他作一幅对联:
热肠古道英雄气
口快心直潇洒人
由庆麟挥毫,无须润笔。一个熟人介绍的家庭作坊,只收了60元裱就。同样是唯一的礼物。马上挂出来摄像。
他给发小马楠七十大寿送的对联是:
推心置腹寻常事
含饴弄孙不老翁
一个黎溪的同学做生时没请他。后来庆祝金婚,请了十多个同学去吃羊肉。他和庆麟都去了。这个同学高中毕业被分到卫生系统,在当地卫校速成一年,后来做到乡医院的院长,妻子是其表妹。他作对联:
救死扶伤声名九十里
青梅竹马琴瑟一百年
亦由庆麟写好。四年前那家作坊主因腰伤不做工了。而曾经70元裱横幅的店自恃只此一家,此时要价300元,一分不少。
陈姑父的九十大寿,他义不容辞。想想老人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会理中学的化学教师,遭无辜迫害,莫名其妙地被送去湾丘劳改两年。出狱后一度带着家小在深山老林提炼芳香油为生。后来又负责会理玻璃厂的工艺指导。落实政策才重回中学任教。他的感概是:
政治荒唐挺松柏
化学甘苦育乐福
请书画家聂同学泼墨,裱好后专程送到新津。按照刘棘的嘱咐,替她买了一个花篮。陈姑父和幺孃对他的到来都很高兴。姑父患青光眼,接近失明,茶几上的水杯也要过摸。他把对联念给老人家听,并作解释。因发自内心,竟控制不住热泪。姑父一定是察觉了他的哽咽,亲热地拉住他的手,滔滔不绝地叙述当年怎么挨整。整人者的姓名,在什么地方,怎么说话都回忆得清清楚楚。他告诉老人家,今次只送这付对联作寿礼。一是你老不缺钱,也用不了更多的钱;二是以往送钱,你们多的都要还回来。姑父激动地说,你送我一千两黄金,也没有这个珍贵。两个表妹见老人如此兴奋,马上把对联分挂在客厅大彩电两边。
有天晚上,冯同学来电,邀他第二天到“景宏园”玩一天,称“只请了一小桌”。他以为是接续前几位同学的转转席,就应允了,因为他也要请客还礼。殊不知到达“景宏园”,门口竖着红底金色的大“寿”字。又有冯夫人七十华诞的小字。当然,去的同学都设过寿宴,也约定不送礼。他因自己不做寿,只好每次给寿星略有表示。这次突如其来没准备,便临时掏出200元,背着其他人暗送。冯不接受。他硬塞进冯的荷包。冯同学还几次说要退,否则要另外请客。
无独有偶,当天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回程中在十字路口见一男二女三个年轻人,背上揹着沉重的行囊,脚下铺张二尺见方的纸片,上写“临时遭难,求26元吃饭”的字样。有可能是徒步旅行者,穿着并不寒酸,每个人肩后一个卷起的园筒和一个大包。他们冷漠地从其身边走过。他对一个同学说,这些人口气太大了,一要就26元,谁想给。同学说,是呀,写个10元恐怕还有人给。回到家中,他却愈想愈不对头。那三个人真正是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才会放下尊严求助于人,完全不像那些以可怜博同情的骗子。而对于他这样的看客,别说26元,就是50元,100元又算什么,绝不会影响生活。他天天读聖经,该出手助人时,却忘了神在看。这件事让他汗颜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