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踪

本人有残疾,退休后回忆一生平凡,记下来以打发无聊,并望与网友共享。
正文

二十二章

(2016-04-19 18:12:15) 下一个

外婆

 

       外婆是阿咩的后母,嫁到胡家已三十开外,阿咩的同父异母弟弟还不到三岁,而阿咩都已出嫁了。几年后外公撒手人寰,外婆便以编布维持生计,抚养舅舅。舅舅十多岁外出谋生,直到八十年代才回来住了几天。

       外婆性格开朗好动,喜欢赶闹热,城附近的景点寺庙,有人约就去。什么东岩瀑布,跟外婆描述的差不多,的确是树木清幽,飞流直下;西岩滴水,外婆说原先岩下有一个金盆,上面石头缝渗透的泉水滴进金盆,山谷中相距两三里都听得到铿锵的回声,可惜金盆被一个外国传教士盗走,只能看到岩壁的清泉默默流泪;南岩放光,外婆说有福之人到了那里,看得到佛祖或观音菩萨显出的灵光,大约后来的人都没有福气,没听说谁亲眼见过;北岩淌米更神奇。外婆说岩下有个寺庙,每天从岩洞中流出的米正好够僧人和进香的人吃,人多多流,人少少流。有个住持太贪心,叫人来把岩洞凿大一些,希图多流些米卖钱,从此一粒米都流不出来了。外婆要是成长在今天,一定是个旅游迷。但其一生,最远到过80里外的西路丙海坝一次,城北60里的益门一次,城南30里的鹿厂一次,还经常挂在嘴边。

       解放后编布的营生越来越难做。五十多岁的外婆因为有带大舅舅和照顾他们弟兄的经验,成为受人欢迎的媬姆。先是在银行陈家,带大弟兄二人,后给杨行长带女儿。他工作不久,外婆有天到伙食团买饭,突然跌在路上,左脛骨骨折,休息了个多月,包了几副草药就痊愈。杨行长不但工资照付(那时还不知道工伤概念,以为外婆是打自己吃的饭误工,对不住主人家),营养上也尽量照顾。四清中,有人揭发外婆参加过一贯道,工作组认为不能住在银行。此时外婆已没有在杨行长家,新东家不敢强留,被解雇。一个不怕事的二轻局局长延请了外婆。这家的孩子稍大,农业局的李同志又雇外婆到住村的谭溪河带小孩,直到年近七旬。外婆是众所周知的孤寡老人,很快就被批准为五保户。经常在亲戚家走动,过了十三四年舒心日子。

       七十年代他在天宝山,外婆阑尾炎住院,他进城护理。医生说年纪大了,做手术危险,开几副中药试试。结果三副药下肚,五天就出院。

       八十年代他读电大时,外婆滑了一跤,摔破盆骨。一个好心的草药医生免费来包药,毕竟年纪大了,药倒是没包几副,伤筋动骨,缠绵了许久,从此没有出过胡家的前院。火炉支在床前,烧松果做饭。他家每周给外婆送一次做好的肉菜,隔周送20个鸡蛋。外公的亲外甥,他喊九爸(姓刘),也不时送些吃食。平常要买点什么,就靠同院的三表姐顺带

       居委会动员外婆到新修的敬老院,外婆坚决不去。有天他给外婆送菜,外婆笑眯眯的说起一件怪事。半月前莉给外婆送去两个皮蛋,外婆捨不得吃,放在床头的桌子脚旁。几天前想起要吃,桌子脚没有,倒处找遍,连床下也照着电筒搜寻过了,无影无踪。外婆住的老屋,年久失修,老鼠出没,经常偷食。老人家断定又是耗子拖走了,骂道:你这耗子太没天良了。那些吃得的东西随你吃。这皮蛋你怎么吃?你自己又吃不成,又把人家的东西拿去糟蹋,太没天良了。所以人咋个不打你......”不停地骂骂咧咧。外婆说我就像个疯子,进出都在骂,接连骂了两天那天我一进屋,见到我坐的椅子底下亮闪亮闪的。趴下去一看,白生生的蛋,拣起来就是皮蛋。把包着的灰都弄得干干净净我笑了一整天。当然,八十几的人了,神智清不清醒,记忆是否模糊,不敢谋下判断。但老人家常常自言自语,常常带有孩子般的性情动作,都可以看出日渐狹窄的活着路上的自我陶醉,也是衰朽中对生的渴望啊!

       

       九十五岁以后,外婆又摔跤,行动不便,居委会请了八十岁的曾孃照顾外婆。曾孃虽然矮小,但十分精干,对待外婆也悉心竭力。摆起家常,说自己虽然有五个子女,十个孙辈,但下的下岗,念的念书,经济上别说照顾,不来刮就好了。最先每月才40元,给外婆做饭以及换洗衣被,打扫卫生。逐年增加,到外婆不能下床,需昼夜守护时,才加到200元,居上说是民政批准的最大限度,无法再加了。他添了40元,心想曾孃端屎倒尿,3小时挣1元,也是八十几的老人没人敢请,才来屈尊就便吧!然而曾孃却是乐呵呵,颠出颠进,像是在做好事。

       外婆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八,很好记,中秋后三天。九十九岁那天他去了。外婆说满过九十九,就该是一百岁了,几个月前就念叨着这一天,而且希望这一天后阎王老爷就把她的簿子钩了。她说她天天都在祝告上天把她收去。她说自己又没有做过坏事,为何这样的活罪。的确,百岁寿星倒是当了,然而床也不能下,只能坐在床边,挪动都困难。牙齿倒未掉光,而恰恰是上下几颗门牙还在,把牙床撑着,连廋肉元子也嚼不烂,只能吃炖的肥肉或喝汤。果?类也只能咂葡萄和橘子的汁水。按理说,百年大寿,该给老人热闹一番。但什么也不能吃。老人从来不吃牛肉。牛奶、牛油,凡带牛字的东西均排斥。生日蛋糕连想都不应想。平时外婆能吃的东西尽量换着送去,这百岁诞辰也没什么好送,仅仅是一串葡萄而已。 

       过了几个月,外婆挣扎着想下床,结果倒在床前。曾孃进去才扶上床。一个礼拜后又从床上翻下来,腰、背和手臂跌得青肿。第二天开始昏迷,他去守护。第四天晨起尽说胡话,什么我为啥在田坝里,你们把我抬回去,我要走了等等。他以为外婆硬要走了,回应道您慢慢走,走好!您说的我都记下了,一定照您说的办。还检查了外婆自己早就备好的老衣、老帽、老鞋、老被以及刚买的落气钱。见外婆的手乱晃,企图撑起身子,他出手帮忙,还没用力,外婆就痛得叫起来。他心中不断祷告上苍,把她收回去与外公团聚!然而下午又清醒过来,解了大、小便,知道肚子饿。躺着喂下跟之前差不多的饮食。其间仅仅服了医生开的西药。这生命力连她自己都奇怪。别的老人跌一跤就去见玉皇大帝,她跌了不下一百跤,却顽强地活了一百岁。两眼就是不闭她说。

       这次经历了53天的病痛折磨,外婆终于嚥气西归。胡家族人十分遗憾,手掰手地计算出外婆再过七个月零一天就足足百岁。有好事者早就酝酿乘此机会来个全族大聚会。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表弟对其父母说,二奶百岁诞辰那天,要找一辆高级轿车,扎一朵大红花,车头挂块百岁老人匾,载着二奶周游全城。呵菏荷,幸好这一天没来。否则一面是欢乐风光的人们,一面是连眼前的亲人也分不清,与其说话要大声吼,屎尿没收留,翻身都难的外婆在痛苦中煎熬。既无法分辨车,更没法体验车外的人。周游一遭对老人来说还不如在床边跟她大声拉拉话。胡氏宗族出了个百岁老人,的的确确值得骄傲。可深究一下,这百岁老人除了国家的救济金,竟是在两家姓刘的照看下活这二三十年。

       外婆住的院落胡家称为老房子。前后两进。被列为会理县文物保护的明清建筑。院内的宗亲不少,但除了三表姐,每天很少有人踅进屋去喊一声二妈、二奶、老太、老祖。外婆就住在堂屋右手。堂屋早就隔出一间厨房,余下是过道,人来人往。包括这53天里,几人去嘘问过?至少他守候在侧的时间没见谁进去过。外婆入土为安后,他立即通知居委会来把门锁了,因为内江的舅舅早就声明不继承遗产,房屋理应归公。据说居委会安置另一个五保户,住进去后胡家的人断水断电,那人不得不搬走。

       令人气愤的是,外婆有一个拄着走路的高凳。曾孃在外婆落气前十天左右,因为天天半夜起来服侍外婆有些感冒,便让她的侄儿晚上顶替。她侄儿也是由居上每月救济80元的困苦人。有次洗外婆屎尿弄脏的床单被套时,说外婆过世后想要那张高凳。他一口答应,并在外婆装敛后让其拿走。安葬那天,他听说头晚胡家的人开会,有人胡诌那凳子是外婆向胡家某人借的,要曾孃的侄儿交回来。他大为光火,指出那凳子是二十年前外婆花五块钱专门请木匠做的,外婆当时的五保金每月只有十多元,他知道后把5元钱给了外婆,抵得是他买的,难道这点处理权也没有?他威胁说,谁要是把那凳子拿回来,他要把小事闹成大事。胡家的人很看重百岁老人的遗物,以为谁得了就会沾寿气。他不信这些。阿咩鉴于儿时贫穷在胡家所受的气,也告诫过他胡家的东西什么都不能沾。连给外婆送菜的碗盘和几个大搪瓷盅他也没拿回来。在西昌经商的表弟代表舅舅来办理丧葬同样啥都不要。一套具有文物价值的雕花架子床(有搭脚凳和两个床头柜),他建议表弟走,表弟摇头拒绝。后来不知归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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